抬頭望著雕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久。

    腳生在地上，長出了根係，整個人就像是大樹一樣，透明身體多彩的血管運送著營養和激素，軀幹如同渴水的植物一樣迅猛生長，向上長出衝天大冠，生機盎然，朝氣蓬勃，如同春天鑽破土層的幼苗，又如冬季落在土腐爛的果子，吸盡了秋天的枯榮，在夏季迅猛狂亂無限向上生長。

    我的子嗣，我的眷族。

    “克拉克。”

    克拉克猛然驚醒，

    一把推開喃喃自語，發出艱澀音調的波洛先生。

    不用等人說明，二人一醒過來，

    就感受到刻在脊椎骨上深入骨髓如同幹細胞分化的恐懼。

    未知。

    不可名狀。

    呼呼呼呼。

    兩人起身的時候，渾身都綿軟了，雙腿麻軟就像是果凍。

    二人連滾帶爬，在這無盡陰森的大殿內，光是呆著，都令人不寒而栗。

    人影如爬蟻，月光照大殿。

    在巨大的空間內，即便是沿著直線走，也會兜兜轉轉，失去方向。

    抬頭的時候隻感覺天旋地轉，喘聲如牛。

    整個大殿幹淨整潔，巨大的雕像立在三層廣場中間，地上鋪好方格地板，有秩序的開向四麵八方。

    沒有聲音，沒有異動。

    沒有方向，也沒有始終。

    目光遊移，喘氣喘氣。

    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人腦內緊張，渾身發毛。

    他們在躲避什呢？

    我們在躲避什呢？

    呼。

    呼。

    克拉克，克拉克，克拉克。

    “媽？”

    放學回家，克拉克把書包放在桌上，雙手扯開套在脖子上越來越緊的紅領巾。媽媽走過來拿著一個毛巾蓋住克拉克驚慌失措成年的臉。

    毛巾擦呀擦，眼睛互閃互閃，再掀開的時候，克拉克張開嘴，吐出了無窮無盡的觸手。

    讓人喜讓人怒，讓人哀讓人愁。

    讓人歇斯底，徹底瘋狂！

    “克拉克。”

    克拉克，捂住腦袋，急翻白眼，開始震顫。

    “克拉克！”

    年輕的班主任穿著黑絲的腿化作巴掌打了過來。

    “呼。”

    克拉克清醒過來，落在空無一人巨大的拱形大廳。

    他開始哭泣，像是在夢中哭醒一樣的痛苦。

    媽媽，我想你了。

    周圍的場景不斷的切換，終於一股奇特的香味鑽入脖子。

    克拉克清晰過來，在拱形大廳之內。

    巨大的方格地麵上，拉扯著波洛先生的半條褲子。

    “好家夥，一直說黑絲黑絲，這黑絲是什玩意？”

    “是媽媽。”

    克拉克臉紅了。

    “這是什東西？”

    克拉克岔開話題。

    “哎，這是讓人清醒的東西。”

    波洛先生歎了口氣。

    “但是，多了也會產生副作用。”

    說到這兒，波洛先生突然停下來。

    厚實的身體結實抱住了克拉克。

    心髒和諧的跳動著。

    他一句話沒有說，但又像是訴說萬千。

    身體開始顫抖。

    過了好久之後，

    波洛深情地看向淚濕睫毛的克拉克。

    “為了媽媽。”

    嗯。

    “為了黑絲。”

    這。。

    但是感動依舊，克拉克笑著站起身來，向前走過去，走著走著感覺身體很輕，回頭一看，自己的身體還坐在原地呢，好家夥，這是靈魂出竅了啊。

    感覺就像是升天，這就是你說的副作用嗎？

    “感受到意識暴走了嗎？”

    克拉克回過神來，明明已經聽到波洛先生的話了，卻還是看著他的唇瓣緩慢地摩擦口水。

    等了好久。

    “這就是凝神水的副作用，記住了期間一定不能暈倒休克，一旦你失去跟身體的聯係的話，意識就徹底回不來了。”

    克拉克想著，確實有被黃金體驗暴打一頓的感覺。*

    漸漸適應之後，就能熟練控製身體了，但是很難控製力度，感官也異常敏銳，整個人就像磕了興奮劑似的。

    熱血湧上心頭，想隨時找人打一架，步伐輕飄飄，走路就像是太空人。

    但實際上腿部又很酸軟，就像拿著軟糖腿去走步子。

    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中，恐懼似乎溢散了，但真得消失了嗎？

    在巨大的方盒空間內，跌跌撞撞的兩人如同被扔進迷宮的老鼠。

    爭渡，爭渡。

    誤入藕花深處。*

    原以為走不完的方格空間，突然就走完了。

    在靜悄悄地空間，意識暴走中，腳步摩擦地麵都能發出巨響。

    但是，二人在這個時候心不約而同的停下來，聽不存在的細針掉在堅實的地麵上。

    叮——

    眼前是深而黑的鐵欄杆，每一根欄杆的間隙都容得下一個巨人，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道監獄的門是開的。

    巨大空空鐐銬放在地麵上。

    沒有來源的月光朗照，按理說這不該有這個，

    如山一樣覆蓋住二人的陰影。

    二人極緩又快速的轉過頭。

    本來以為不可能看清楚祂的麵容。

    也許是意識暴走的作用。

    也許不可視其麵容本來就是凡人愚蠢妄想。

    克拉克和波洛清晰地看清楚了祂。

    巨大的蟾蜍身體，懶惰的眼神，靈活像人一樣的四肢。

    彩色的鱗片組成翡翠一樣的身體，光滑圓潤。

    祂美的就像是一尊佛像。

    祂會殺掉我們嗎？祂會在意我們嗎？

    我們渴望被他殺掉嗎？

    即便意識暴走，仍然生出不可阻擋的向往和沉迷。

    但是，瞬間殺機必現。

    巨大的威壓瞬間而至，它沒有動嘴唇。

    艱澀的音調就在心中響起，不可聽，不可讀，有時低沉似次聲，有時高亢更甚超聲波。

    祂明明在歡心歌唱，可是聽起來卻寂靜無聲。

    心卻能夠聽到祂的低語。

    高坐在寂寞王冠之上的明珠，

    埋葬在拱形大廳之中的君王，

    深埋多年渴望複仇的心。

    帶著我的力量，無窮的怒火。

    去吞噬人間，散播災厄，傳播混亂和瘋狂。

    吾等權柄重臨人間之時，

    即是複仇清算之刻。

    無形的聲波激浪在空氣中顫抖，

    剛剛觸及，就令人心神蕩漾，興奮狂喜。

    “克拉克，”

    波洛先生興奮地說。

    “我們現在是死路一條了！”

    克拉克隱隱覺得有些腹痛，但其他並無異樣，難道祂並沒有攻擊的意思。

    人類總是以自己的意誌揣度高於自己的想法。

    這就是錯中之錯。

    巨蟾蜍張開決絕巨口，死亡震顫瞬間而至。

    璀璨潤滑如玉石的粗大舌頭，脫口而出，狠狠地抽打在空間內。

    飄光的口水，落在地上，發出腐蝕的聲響，但地麵很快就恢複如初。

    還沒發覺，克拉克就拋飛而出，狠狠撞擊在粗大的巨鐵柱上，這是牢籠的一部分，貼著柱鐵器光潤冰涼的表麵，克拉克帶著血滑下來。

    波洛先生也沒有好多少，他倒轉著沿著鐵柱滑下來的時候，就像是倒吊人一般。

    看起來很痛，但傷勢卻出乎意料的輕，又或是骨頭長的太快！克拉克已經開始精神亂錯了。

    啪。

    又是一個鞭打，如同帶血的鞭子抽在身上，刻骨銘心的疼痛，但又讓人精神爽快。

    克拉克想著，不如跟祂幹一場吧！

    他準備開始反擊了，他短暫的人生中已經承受了太多不能反擊的時候，太多無辜的鞭子和更痛的語言攻擊，那時，他按住自己的拳頭，他不反擊，因為他要做個好人。

    現在，他要反擊，因為他要做個人。

    對於人情世故，也許我毫無辦法，

    但是對於怪物，管你是什神，揍他的一頓就是了！

    哢噠哢噠。

    蒸汽之核轉動，

    機械之心擊發了。

    這次因為要上門拜訪，所以克拉克沒有帶重武器，隻帶了一個迫擊炮。

    啷啷，

    在克拉克大口袋的物件掏出之前，蟾蜍的巨大舌頭末端伸出一個較為纖細的舌體，纖細的舌頭末端再長出一個更為細小的舌尖，再生再生，如同金屬甩棍一樣節節生長，化作一縷細絲劃破空氣的寂靜，想這邊遠射而來。

    轉瞬即逝，粗大的舌頭，崩的一下，貫穿了克拉克的下腹，抬高重重擊飛出去，把他倒著釘穿在鐵柱上，口袋中機械零件嘩啦嘩啦掉出來，化作丁玲啷一堆散件，落在地上，機械引擎滾落出來，在地上嗡嗡的轉圈。

    克拉克咳出一口黑血，撕心裂肺地喊。

    “波洛！”

    波洛先生隨聲而至，一拳斬在玉色的舌頭分支上，但紋絲不動。

    “快用你那神奇的鐵錘啊！”

    “我沒有鐵錘！！”

    “那你剛才怎邦邦敲那些怪物啊！”

    波洛沒有說話了，他掏出凝神水，直接抿了一小口。

    跳動著筋脈的肌肉隨之漲起，震破厚厚兩層布料，頭發豎起，魁梧的肌肉搭載著破碎的衣料，荷爾蒙爆炸，整個人如同超級賽亞人一樣肌肉隆起，力量炸裂！

    “靠得是男人的拳頭！！”

    誰能想到這文質彬彬的偵探，打架純靠肉搏，這不就是近戰法師嗎？

    克拉克心想。

    在肌肉的加成下，波洛先生一拳就擊落了玉石，舌頭像吃痛一樣縮了回去。但看那巨大的蟾蜍臉毫無波動的樣子，就知道它並不是痛了，它隻是懶了。

    下一次死亡攻擊隨時可能瞬發而至。

    “波洛，給我點時間。”

    按著劇痛的下腹，克拉克坐了起來。

    波洛沒有多問，他眼睛向前一橫，滿身漂亮的肌肉抖動著，就像是一個蓄勢待發的火車頭。

    肌肉記憶，肌肉記憶。

    這個時候，狂躁的心怎能冷靜下來。

    克拉克決定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心，而不是身體。

    砰！

    甩聲如同鞭響，整個舌頭如同縮緊的鋼針，不可阻擋地朝著毫無防備的克拉克鑽了過去。

    砰！

    一聲撞擊如同槍響，會直接貫穿眼前的阻礙嗎？

    砰！

    石頭卷起再來，勢不可擋的衝力如同撞擊到鋼板上麵，反震回來，回力的漣漪震在舌心，啪一聲蕩起蛇形曲線，在高大的空間內甩鞭揚起。

    呼呼的喘氣，汗水浸透清晰闔動的肌肉。

    波洛先生雙手交叉，反掌向前，掌心已經有了黑色的洞，血液溢出來，浸透了掌紋。

    來吧，每一次我都會接下來。

    但是彈回去的舌頭並沒有再來。

    它畏縮了，當然不是。

    一條舌頭激射向空中，像一道煙火帶著玉石的光澤開往天空。

    然後嘩的一下，像煙火一樣散開。

    花散成十二瓣，化作弧線從空中墜落。

    全部的玉石分支如同緊縮的籠子一樣劃地而行，鋒利的舌尖分開地麵，然後地麵又快速的回轉複原，就像是輕風撫過沙丘。

    圓形刀鋒無聲合攏，是致命帶血的鐮鼬，匆匆要將麵的人物絞殺。

    即便波洛先生能擋住，又能擋多久，難道最後的希望就在克拉克那群破銅爛鐵之中嗎？

    還這樣想著，猛然的衝擊已經撞擊在波洛先生狼狽的身體上了。

    轟得一下，所有體表的汗水都震了起來。

    疼痛在所難免，死亡當頭，波洛先生承受著這如同萬刀切肉的淩遲疼痛。

    但在赴死的決心麵前，隻嫌它還不夠痛，痛的還不夠久！不能用自己的肉體給這個年輕人多帶來一點時間。

    至於死亡，那就是再說的事了。

    波洛先生盡可能的張開身體，就像是張開並不存在的天使雙翼，輕輕蓋在克拉克的身上。

    血肉無聲的飛濺，就像是母親輕聲的催睡。

    你還等什，克拉克！

    克拉克睜開雙眸，璀璨的光芒在他的眼睛中亮起，為了現在這一刻，他昨天晚上做了二十遍，想了二十遍，又複習了二十遍。

    哢噠。

    食指按上最後一個零件，伸手一拍，整個機械裝置哢噠哢噠脆響，所有的卡扣合上，所有的齒輪吻合，環環相扣，嚴絲合縫。再伸拇指按動動力齒輪，中二指輕拍動動力核心，誇嚓誇嚓，機械裝置開始傳動，機械之心開始運轉，發出耀眼點芒。

    迫擊炮組裝完成，克拉克調轉炮口，將一堆鐵條零件組合成致命武器。

    誇嚓誇嚓，迷你機械鍋爐發熱蒸騰，鋼鐵活塞轟隆隆運轉呼嘯，傳動連杆越轉越快，越來越快，快到殘影，快到過熱，快到發瘋，快到徹底瘋狂！

    可是克拉克真的記對了步驟嗎？火炮真得能擊發嗎？就算能發射，作為凡人的武器，真得能戰勝神的力量嗎？

    十二條玉石鞭子，迎風像海葵一樣向上抻開，如藤蔓一樣在空中搖曳。

    唰的一下，枝條相互交叉，像剃刀一樣迅速收緊，十指相扣，用最鋒利的刀心瞬間收攏，要將其中斷骨斬筋，切絲切塊！

    刀鋒未至，寒氣已割發，波洛先生身上遍布切口血痕，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會在下一瞬間變成若幹個整齊的方塊，到時候鮮血會從裂口的地方滲出來，流出血瀑。

    就這樣想著，眼珠轉動，他的身上已經開始出現橫平豎直整齊的方格紋路，一隻眼睛被單獨框在麵，嘩啦，全身潰敗，方格呼啦一下傾泄在地上，眼睛掉在地上。

    驚恐的眼神瞳孔放大，死亡幻想遍布心中恐懼。

    但就在這個時候，戰栗的手指被輕輕一握，熾烈光彩從身後亮起，一些暖意從心底升起。波洛先生知道，自己不會死了。

    光芒越聚越亮，璀璨集聚炮口，支撐的螺絲紮進地麵，恐怖的力引起炮身震蕩，零件哢茲作響，機件極限運轉帶起輕風撲臉，克拉克長發飛舞，眯起眼睛，光彩浸透了半身。

    他決定要賭一把，以生死作為賭注。

    屏氣凝神，視線穿過億萬萬空氣分子，渡過長殿，直目凝視懶惰蟾蜍之神。

    神也看向這邊。

    一點空氣波蕩，力量漣漪蕩過長舌，匯聚到十二分瓣的舌端。

    玉石迎風暴漲，展現出柔軟的特點，旋轉扭成花苞，它要換種方式，滴水不漏的碾死凡人。

    可在凡人看來，它這是畏懼的表現。

    圓形的頂蓋慢慢扭轉成形吞天食地，但炮口的焰光也到了擊發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