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編好樹葉瓔珞的時候，挖掘潛龍淵河道的工程已經進行了大半，幾近收尾。

    其實早在杜若被押來潛龍淵之前，潛龍淵的河道就早已向上開發大半。杜若心知魔君肯定在很早以前就盤算好了要以潛龍淵為道開辟鬼族在凡間的戰場，否則潛龍淵踞於幽府底部鬼族聚居之地，要通往凡間戰場，又何其容易？

    這無疑為杜若提供了一個不能錯過的大好機會。河道近凡間，整個山壁都會沐浴在愈發強烈的光芒之下，而幽府素來無光，大部分魔妖鬼族都無法習慣這灼熱的日曬，是以挖掘最頂端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在了杜若肩上。

    而杜若正需要挖掘頂部的機會。距離凡間更近，她就更容易開辟暗道回到凡間。在此時挖路，不僅距離更短，溫度也更為舒適，總比在暗無天日的潛龍淵開始上挖好。

    是以杜若毫不猶豫地抓緊了機會，每天都以一種蓬勃的熱情投入挖掘，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當天的任務，再趁著監工們不注意，偷偷往魔君未曾劃定的側壁揮起了鏟。

    為了趕工開道，杜若也常常在深夜趁著戰俘們熟睡時悄聲無息地爬梯而上，鑽進自己挖出的側道繼續開掘。為了不驚動監工，她根本大氣也不敢出，足足挖了上月有餘，才算是從堪可容身的**升級為一條類似走道的東西。

    叮叮當當的鏟鍬聲日複一日地響徹在潛龍淵的山壁間，凡間的日光月光天光也日益將河道映得閃閃發光，像日夜不息川流的河。而當杜若雙臂酸痛、幾乎連捧起飯碗的力氣都要用完時，她的密道也終於有了些起色。

    說來好笑，若非霹靂刀的出現，她還尚未意識到自己的密道已經臨近凡間。那時她縮在小道一點一點掘著土，專門留神四周的雙耳猛地捕捉到一陣異動——那是一陣腳步聲，匆促中帶著幾分睡意朦朧的慵懶。杜若很快認出來這是霹靂刀的腳步聲，連忙想也不想，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到密道入口，扯起洞口前她特地留下的草皮與泥土，使密道與周遭的一切融為一體，這才屏息凝神地趴在密道中側耳傾聽著洞外的情況。

    她聽見一陣鑰匙與鏈子混合相碰的聲音，像碎銀一樣搖晃作響。在這聲音之中，一陣嘩然垂落的流水聲便驟然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尿騷味——約莫是霹靂刀夜起解手來了。

    杜若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可全身上下卻仍然一點也不敢動彈。她就這樣在臨近窒息的惡臭中等待了許久，直到再聽見那一串鑰匙鏈子的脆響聲起，才無聲地在心中呼出一口氣，慢慢聽著霹靂刀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可霹靂刀的腳步聲雖然漸息，那種嘩嘩作響的水聲卻依然若有若無地回蕩在杜若耳畔，令她不得不繼續緊繃著趴在原地，等待著水聲停止。

    誰知她足足等了一炷香時間，那種微弱的流水聲卻依然持續不斷。杜若無意識地皺了皺眉，立刻意識到水聲並非傳自方才霹靂刀解手之處——而那本是魔君唯一指定的一條開掘河道，如果不是從那傳來，那隻會是從杜若尚未挖掘到的後方或是臨近凡間的上方。

    杜若在雲夢衛的訓練中得知，在山上迷路的人隻要找到河流，就找到了方向，因為河流自上而下，總能將人從山上任何一處帶回到山腳的。現在杜若既然已經發現了水源，那是否意味著通往凡間的路已然不遠？

    欣喜與激動像潮水一樣席卷過杜若。她努力平靜著自己因興奮而急促的呼吸聲，小心翼翼地在寂靜中辨認著水聲的方位。

    水聲過於微弱，實在很難判斷。杜若眼看夜休即將結束，連忙先逃回了戰俘睡成一片的平地上。

    她懷揣著無比的憧憬，第二天一早就趁著陽光明媚、戰俘與監工們不願再往上爬的空檔一溜煙鑽進密道，想再去確認流水的位置。誰知這一次她一來，卻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難道那一夜她親耳聽見的細膩水聲，隻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場幻夢？

    杜若不死心。她決定一邊往上開，一邊往挖，隻為判斷到底是密道上方水聲響還是密道深處水聲響。

    第三天的時候，杜若在挖掘中意識到水聲在白天微不可聞，在夜間卻愈發清晰。這個發現令她差點開心的跳起來——這無疑意味著她發現的水聲來自潮漲潮落的江河湖海，而她所處的位置分明是一望無際的山壁。所以倘若幽府的山壁上不會出現江河湖海，那這潮汐一定來自與幽府臨近的凡間！

    第十天的時候，杜若意識到水聲來自密道深處。於是她挖得更加起勁，將密道越挖越深。愈發清晰的水聲心中甚至開始幻想起自己將找到道路的消息通知給牽牛大嬸、長須爺爺和阿春時的模樣。

    欣喜若狂的同時，杜若注意到巨陣對她是越來越提防，以至於在一天夜她想繼續工作時，她剛才起身便被巨陣的聲音給攔下，“你起來幹什？”

    杜若頓時僵在原地，鼓足勇氣半轉過身，裝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嗯......人有三急，我想去解個手！”

    巨陣站在不遠處專供給監工休息的大棚，棚簷在他麵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令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你就在邊上解手，不可以隨便上去。”

    杜若有些焦急，“可是男女有別，這兒的戰俘全是男人，我總不能——”

    巨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管那多做什，這些人做工累了休息都來不及，誰會專門看你。總之你要是敢亂走，當心我上報魔君。”

    他的語氣無疑透露出一種意味，那就是在監工眼，杜若不是一個女人，甚至不能算是一個人，隻不過是和其他戰俘一樣專門用來開挖河道的物件。既然如此，大家自然都一樣，哪來這多矯情的分別？

    杜若隻得點了點頭。她走了幾步，在一旁的陰影中蹲下等待了半晌，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回到了那一片像蘿卜坑一樣的休息地，在巨陣遠遠的監視下找到了自己的坑位，把自己安了上去。

    幽府以外的水源近在咫尺，杜若又怎能輕易放棄？她連續兩天都不敢再夜起挖掘，而是把整夜的時間都花在了思考如何騙過巨陣讓自己繼續行動上。終於，在第三天夜，她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要送給空青的葉笛鏈子時，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用撒謊就可以騙取巨陣的信任，這一切隻需要通過一個人——

    “你說你要去摘什葉子？”巨陣扒著飯，口齒不清地敷衍道。

    杜若站在一邊，鼓起勇氣把理由大聲說出了口，“是空青公子特地囑咐我辦的！”

    空青的名字在空氣間劃過，巨陣當即手一抖，條件反射般放下了飯碗，“空青公子？可是他豈非不能隨意來潛龍淵行走？”

    杜若早有準備。她記得之前霹靂刀在試圖與空青對峙時就搬出這條理由來壓他。無論如何，空青總算救過她兩次，她不能陷他於不義。

    於是她迅速將提前編好的理由傾倒而出——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原來並非對撒謊一竅不通，“大人，是這樣的，正是因為空青公子不能親自來到潛龍淵，所以才特地差鬼族的信使給我傳信，交代我為他尋找這種葉子。不信您可以看看！”

    她從衣袋中翻出了那一打霹靂刀先前塞給她的畫紙，壓抑著劇烈的心跳遞到了巨陣手中，生怕對方看出畫紙誕生的時間。

    但巨陣隻是小心翼翼地接過畫紙，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便將信將疑地把畫紙遞了回去，“唔......空青公子筆鋒獨特，換了別人，也隻是有形無神。這看起來是他的筆跡不假。”

    杜若小心翼翼地微微探過頭，“那大人允許我去嗎？”

    巨陣剛抬起頭，還未說什，忽聞一陣腳步聲在囚犯們扒飯的喧囂聲中清晰靠近。杜若的目光順著那腳步聲而去，赫然竟見霹靂刀單手捧著飯碗出現在巨陣身後，正帶著幾分好奇越過巨陣打量著杜若手中的畫紙，“大人在這說什呢？”

    杜若登時感到一陣涼意遍布周身，幾乎是本能地後退半步，隨即抓住僅存的意誌力將自己的步伐穩住——她特地趁飯點來找巨陣，本就是不想受到霹靂刀的幹擾。這次要騙過巨陣，空青的畫紙是不可或缺的關鍵。倘若被霹靂刀認出來這是空青先前的作品，杜若的謀劃豈非要被徹底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