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 孰能無情？

    哪怕嘴上得再決絕，到底是夫妻一場, 當楚三將和離文書丟還給楚三太太, 看著曾經沉穩可靠的男人一臉頹敗的樣子，楚三……魏氏的眼睛也帶了幾分明亮的淚光。 隻是與楚家的大廈將傾，一家子跟著去死進而連累將軍府跟著遭殃比起來, 楚三的心情, 就不在魏氏的考慮之中了。

    左右……她保全了一雙兒女，保全了自己與娘家……

    “你日後好自為之吧。”她不敢去看楚三的臉，倉皇地走了。

    楚三就怔怔地看著妻子頭也不回, 看著兒子扶著妻子冷笑一聲走了。

    這一刻, 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從年輕時開始的籌謀, 原來到了如今都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三叔？”見楚三怔怔的, 楚聽雲急忙上前幾步將楚三給扶住。

    楚三的手虛弱無力，第一次仿佛被徹底擊垮了。

    “沒什, 她願意走，就叫她走好了。”這話的時候，楚三絕對是在硬撐著了，他看著在自己麵前露出幾分傷感的侄兒, 笑了笑, 臉色重新變得冷峻了起來，淡淡地道，“不過是一個將軍府，膽怕事, 不足與謀。”

    見楚聽雲欲言又止，他閉了閉眼，突然問道，“三皇子怎樣了？”

    “不怎好。”

    楚聽雲就皺了皺眉。

    三皇子是真的不怎好。

    也不知怎了，三皇子病得令人恐懼，身上全是膿瘡，那顫巍巍整個人仿佛都要爛掉的樣子，簡直就差點兒叫一向目下無塵的楚聽雲瞎了自己的眼。當三皇子虛弱惶恐地撲到他的麵前，哭著央求楚聽雲救自己一救的時候，楚聽雲隻覺得滿嘴的惡心。

    想到自己被三皇子那雙爛得不行的手抓住的樣子，楚聽雲後背心都發涼。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在帕子上努力地擦拭著。

    楚三就靜靜地看著。

    “他真的那不好？”三皇子……楚三的眼底沉了沉。

    對於一個有野心的男人，被妻兒拋棄的痛苦與傷感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最令他們能夠打起精神的，永遠都隻有權力。他的眼底重新燃燒著刺目的火光，見楚聽雲欲言又止，便淡淡地問道，“怎了？”

    “三皇子隻剩下一口氣了，這樣的人……”

    “他是個皇子就行。”楚三伏在榻上咳出一口血，淡淡地道。

    見楚聽雲沉默，他知道一向心高氣傲的侄兒要去幫扶那已經變得亂七八糟，惡心得令人厭惡嘔吐的三皇子是多的不甘願，便哼笑了一聲，虛弱地抓住了自己身下的被子，目光冰冷地道，“楚家已經沒有選擇了。”

    楚采女的被賜死，是一個令人恐懼的信號。

    如果昭陽帝依舊能縱容楚采女，那明如論如何，楚采女在他的心中總還有一點的溫情。

    可是當昭陽帝的溫情徹底被消耗幹淨，那楚采女被賜死之後，餘下的楚家就大難臨頭了。

    特別是如今想要討好太子的，一定等著往楚家的頭上踩上一萬隻腳。想到這，楚三就遺憾地歎了一口氣，看了楚聽雲一眼，搖了搖頭，忍著胸口的憋悶與劇痛沒有出什。

    還是棋差一招……

    若當初他狠一狠心，不要在楚聽雲的不甘願，直接將長樂公主擄走就好了。

    那時候長樂公主經常在京中亂竄，且總是不帶著許多的人手，仗著沒人敢動自己，因此在京中招搖得厲害。那個時候，他連長樂公主經常在哪兒出沒的地點都踩好了，隻想著回頭當個劫匪將長樂給劫走，叫楚聽雲去出頭將長樂公主給救下來。

    然後，叫他們在外共度一夜。

    不管有沒有發生什，可隻需要這叫人沒人能分辯得清的一夜過去，長樂公主就算是全身都是嘴都不清，到時候也隻能嫁給楚聽雲。他想得這樣圓滿，卻在親侄兒的眼前掉了鏈子，楚聽雲什都不幹。

    蓋因共度一夜，毀了的是長樂的清譽，楚聽雲竟然為了長樂公主的清譽，因此不願意。

    也是因楚聽雲不願如此，楚三才想釜底抽薪，在邊關把林如初給滅了。

    誰知道陰差陽錯，林如初的命那好，遇上了野蠻人，竟然還是謝展。

    想到謝展，楚三的心底就越發疼痛了起來。

    那本該是楚三老爺的大舅哥兒啊！

    他後悔得無以複加，更何況，一想到謝展就想到那窩心腳，隻覺得渾身越發疼痛。

    最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楚聽雲攤手無奈地道，“也隻有三皇子了。”

    楚聽雲欲言又止。

    他沉默了很久，方才輕聲道，“他活不了多久。”

    “那就從楚家選個女孩兒給他。”楚三的麵容冷酷，卻叫楚聽雲臉色蒼白地霍然看向他，不敢置信到了極點，低聲怒吼道，“三叔！”若三皇子好好兒的，那楚聽雲自然是願意嫁個堂妹給三皇子，畢竟能嫁給皇子，哪怕是側妃也很榮耀。

    可是如今三皇子都爛成那樣兒了，再叫楚家女去侍奉三皇子……

    那不是害了他堂妹的一生？

    “您還不知道他得的是什病，他得的是……”

    “不管是什，楚家被清算已經就在眼前，你還在意你堂妹的性命？”

    楚三冷酷地看著年輕氣盛，雖然想要狠下心卻總是優柔寡斷的侄兒，冷冷地道，“你以為若楚家當真被清算，你那幾個堂妹就能活下來？我實話告訴你，犯官家的女眷，尋常的被販賣為奴還算幸運，可若是生得好些的，日後賣到教坊去，有的是仰慕楚家的名聲去作踐她們的！”

    “怎可能？”

    “成王敗寇，到時候咱們落魄了，就一個也護不住了。”

    楚三輕歎了一聲。

    這些豪門世家的女子，起來命運與家中的男子相連。

    前頭兒爺們爭氣，她們在外頭就硬氣，得上話兒。可若是爺們兒們敗了，她們又有什好下場呢？更何況成大事者不拘節，若是一個女孩兒都舍不得，往後這家還有什前程？“從前你姑母再宮熬了十幾年，才有了咱們如今的風光。往後，就看你堂妹們的了。”

    楚聽雲動了動嘴角。

    是一個堂妹倒黴，還是所有的楚家女眷都如楚三的那般落魄，他還是選得出來的。

    “知道了。”他決定選一個最討厭的堂妹。

    “叫她趕緊服侍三皇子，趕頭有孕生子，到時候三皇子是死是活就不要緊了。”楚三見楚聽雲臉上露出幾分決絕，就漠然地道，“你隻管去。三皇子身子不好才是我們的好處。到時候挾子以令諸侯，咱們楚家的風光還在後頭。”

    “侄兒明白。”

    見楚聽雲仿佛認了命，楚三蒼白鐵青的臉上又擠出幾分慈愛來。

    “若三皇子有登基那一日，若你堂妹生了三皇子的兒子，三皇子羸弱，到時候這下還不是咱們了算？你喜歡長樂公主，到時候奪來就是，誰又能些什？我也知道，她憎惡你對付她的哥哥們。可是她到時就算是為了她的哥哥們，也會……”

    見楚聽雲身軀顫抖，楚三眯著眼睛開口問道，“還是，你已經嫌棄她已嫁了林如初？”

    “我不會！”

    楚聽雲的眼底閃過了一道明亮的光，整個人仿佛重新活過來一樣。

    “隻要是她，就算她前頭有幾個男人，我也不在意。”

    這不是賤的。

    楚三就抽了抽嘴角，匪夷所思地看著這個侄兒。

    若當真他心中的謀算都成了，那楚聽雲必然要風得風，還缺女人？

    多少清白的美人不能有，非要娶一個再嫁的？

    隻是這時候他被謝展揍得動彈不得，如今在外奔走都還要仰賴楚聽雲，不得不給楚聽雲畫個大餅，就溫和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必擔心什。隻要三皇子登基，長樂公主就算是為了她的弟弟四皇子，也會轉投你的懷抱。”

    當然，若真的有楚三得償所願的那一日，他必然不能叫四皇子活著就是。

    “您不能騙我。”楚聽雲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地道。

    楚三這人的信譽一向不怎樣，雖然對楚聽雲的好聽，楚聽雲聽得也心潮澎湃的，可真心不敢相信。他此生的歡喜都在長樂的身上，隻求若真的有那一日，自己與長樂可以真的在一起，那什他都願意做。

    “三叔怎會騙你。”

    得著了的沒準兒就不稀罕了，到時候侄兒發現長樂公主不過如此，沒準兒第一個嫌棄長樂公主的就是楚聽雲了。沒準兒，或許長樂公主也就是一杯毒酒……

    想到這，楚三的心口突然莫名地絞痛。

    他忍不住想到了紅月的母親。

    那個女人，直到這多年之後，才真正清晰地出現在他的心。

    一想到她，楚三的心底就不知是什滋味。

    也或許……他告訴自己不在意，可是也總是知道，此生唯一辜負了的，卻叫他什都失去了的，也隻有那個女子了。他垂了垂頭，急促地喘息了片刻，將自喉嚨透出的那一點點腥甜的血腥氣給吞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