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龐又文被尹祥的扁擔打傷之後，抬到家中養傷。本來就已經夠窩囊的了，沒有想到又被白梨花一頓搶白。他唉聲歎氣，腦袋脹的像柳罐鬥子那樣大，肚子的火燒得嗓子眼一個勁地冒煙。雖然如此卻不敢發作，他是遠近聞名的懼內。兩個民工把龐又文放到炕上揚長而去，那個年輕人也不知去向。屋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勉強堆砌笑臉，說：“梨花呀，醫生說了，我這個傷得養兩個月，兩個月不能下地。你得伺候我兩個月呢，委屈你了。”“伺候你一個月、兩個月的沒關係，給我啥好處呀？”“還要啥呀，這個家不都是你說了算嗎？”“啥說了算了，來個串門的，你都老大不高興的。”“唉呀，別提那個事了。不就是那個小白臉嗎。看他跟你勾鼻子，勾眼睛的，就不是什好種。”“你要是這說話呀，我就一天也不伺候你，讓你餓死。跟那個小白臉過去！”她顯然加重了語氣。他無可奈何，說：“可別的。我不說了，行吧。”龐又文在白梨花麵前屈服了。

    太陽落山了，彩霞在天空搖晃，民工們收工了。天黑下來了，馬文祿來向宋豪彬匯報情況。馬說：“白天發生的事，龐班副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怎回事。他自己說是民工打的，讓他指出是哪位打的，他說不知道。民工都說是他自己不小心走路，把腳伸到了石頭，他自己沒拔出來，還向前走，一下子摔到了，把腳脖子別折了。”宋對龐又文這幾天的表現很不高興，他說：“不可重用的東西。你看他那長相，後麵瞅風調雨順，前麵瞅顆粒無收。陌生人要是看他一眼，都得毛愣半個月。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那一天去皇軍那，你看他拎個酒瓶，端盤菜，滿屋跑，人都讓他丟盡了。”兩個人同時都笑了。宋向馬描述那天去皇軍那的全部經過。馬文祿知道，但是他佯裝不知而全神貫注、洗耳恭聽。說完了，兩個人又都開懷大笑起來。

    宋豪彬想了想，說出了令馬意想不到的決定。他說：“等他病好以後，再去告訴他，讓他回家抱孩子去吧，自衛隊不要他了。提拔李連臣當副班長，現在就執行。”馬文祿聽了這個指令，喜之不盡，但是不能讓宋看出來，他把樂藏在了心。他打了個立正，說：“一切聽從隊長的安排！”他向宋告辭，快步向門外走去。

    馬慶祿忍不住內心的喜悅，跑步回到駐地就召開了班務會。在會上他宣布了宋的決定，撤掉班副龐又文的職務，在家養病，任命李連臣當副班長。這個命令一宣布，全班人都歡欣鼓舞，使勁拍巴掌，祝賀李連臣的提升和龐又文的撤職。李連臣很興奮，臉有點發紅，站了起來說：“感謝班長和兄弟們的支持，我給大家敬個禮。雙喜臨門，我去買兩瓶酒慶賀一番。”不一會工夫，李連臣拿著四瓶白酒、四斤餅幹回來了。全班十一個人圍坐在一起彈冠相慶。

    再說尹祥，他鑽進葦塘，貓了起來。聽了聽沒有動靜。他就在葦塘順著鐵路深一腳淺一腳、東張西望地往前走。走了有十多，看看前後左右都沒有人，他就放開膽子橫過了鐵路，向家的方向奔來。等到夜深人靜時，他才去叫自家的門。他的父親尹殿林已經睡著了，忽然聽到四兒子的聲音喊開門。尹殿林冷不丁地一翻身，坐了起來，心驚肉跳。老四去出民工，深更半夜地怎回來了？是做夢吧，是想兒子想的吧。仔細一聽，是四兒子的聲音。他翻身下地把門開開。果然是兒子，他喜憂參半。尹祥一閃身就進到屋。等父親插好門，來到屋後，他就對父親說白天發生的事情經過，仔細地學了一遍。父親想了想，喊醒了尹榮，說：“你去把你三姨，你舅舅找來，就說你四哥碰到了麻煩，讓他們過來一趟商量一下。”尹榮去了不一會工夫，萬全海和萬淑華都跟了過來。尹祥把對父親說的那番話又學了一遍。尹殿林有些提心吊膽，說：“這個事情就這樣，老四也都說了，讓老五去找你們倆來想個法子，得是萬全之策。給家呆著不行。人家要是找上門來給抓走，可不是民工了，那就成了逃犯了，要是蹲了幾年大獄，那什都完了。”

    正說話間，突然聽到馬蹄聲響，聲音來到門口停了下來。尹殿林急忙拉尹祥躲到外屋門後小聲叮囑：“要是來抓你的，在我們都進屋說話的當，跑出去，遠走高飛，輕易不要回來。”語氣斬釘截鐵。另外幾個人也做好了準備，給尹祥逃跑製造條件和機會。

    尹殿林把門開開一看，騎馬的人是李天成，驚慌的心才平靜下來。藏在外屋門後的三個人都出來了。要是來的人是來抓人的，萬全海和萬淑華就要護送尹祥出屯，怕他跑不出去。

    李天成看見尹祥跑進葦塘，馬上就被蘆葦遮住了身影，不知去向，有些放心不下。晚飯後，他一個勁地上廁所。有的民工問他咋的了，他說：“壞肚子了，拉稀屎，俗話說好漢架不住三泊稀屎，這都四五趟了，這肚子可真疼。”有的民工給出主意，快去看大夫去吧。他說：“不用。”不一會他又喊又叫，提著褲子往外跑。回來後，他說：“我真得找大夫看看，不然的話，折騰我不算，還惹得你們睡不好覺。你們都消停兒地睡覺吧，別等我。”跑肚拉稀不算什大病，也不用人護理。民工們都沒在意，都很快地睡著了。李天成出了民工房，來到屯龐慶福家，跟他借馬騎一趟去找大夫看看病。平日李天成與龐慶福交往甚密，對借馬去幹什也沒多問。李天成騎上馬就跑回了伊嶺屯。

    李天成下馬後，在外麵一句話都沒說。尹殿林把他讓進屋，他看著尹祥，讚美的語氣說：“尹四哥你真是好樣的，那狗東西就是短揍。”他轉過臉看著尹殿林，說：“尹大叔，你也別上火，這件事怨不著我四哥。那個姓龐的騎脖頸子拉屎，欺人太甚。他仗著日本人欺負中國人，沒打死他，便宜了他。我今天晚間著急回來，一是惦記我四哥，看他到家沒有，給家捎個信來；二是告訴您得給我四哥找個地方落腳，在家不行，要是走漏了風聲，讓人家抓去，死罪沒有活罪難逃；三是要是有一天來人抓人，您就說我兒子沒回家，去給你們出民工，兒子沒了，得還我兒子。我兒子要是沒了找不著，咱得找個地方說說。那邊有我應著。知道根由的那幾個民工，跟我都不錯，我說啥他們都說啥。異口同聲咬定，姓龐那小子是自己崴折的。他不認識我四哥，問他是誰打的，他都說不清楚。”李天成一口氣說完，決定連夜趕回去，免去麻煩。幾個人出外送李天成。李牽著馬往屯外走，走了很遠才跨上馬，馬蹄聲漸漸遠去。

    幾個人在油燈下商量了一會，萬淑華不知想起了什，把油燈吹滅了。幾個人摸著黑說話。萬淑華說：“縣城南門外，那張萬福家開粉坊，能用小工幹活，讓老四去那幹一陣子，風聲過去了，再回來。張萬福的四小姨子和老四同歲，過幾天，我去一趟，當個媒人，要是成了，就讓他們結婚，讓他們在那邊過唄，也比讓人家抓走了強。”萬全海說：“他三姨說的這個辦法行。可是得告訴張萬福，有人要是問這個小工從哪雇來的，就說是從老家那邊帶過來的一個親戚，左鄰右舍都能相信。”尹殿林說：“你當舅舅的辛苦一趟吧，連夜把老四送到張萬福那，把這個事情辦好。過兩天再勞駕他三姨去保媒，要是成功了，這不是一舉兩得嗎。”收拾收拾，尹祥和萬全海就上路了。

    夏天的夜很短，尹祥和萬全海來到張萬福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張萬福剛起來，正準備幹當天的活計。夥計們還沒有上班。張萬福看見萬全海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後生。都是老相識了，論著還有點親戚。互相打了招呼之後，有什話就說什話。萬全海就把來意一五一十地說給張萬福聽。張聽後笑了笑，說：“在這兒，什事情也不會有。一天就是多幹活少說話。稱呼嗎，不提姓氏，隻提排行，就叫老四得了。”張內心很高興，心想，躲災躲難不要工錢，隻供食宿，這天底下上哪去找這樣的好事，有事時再說。

    張萬福張羅吃早飯。在吃飯的時候，萬全海對尹祥千叮嚀萬囑咐。萬全海吃完了早飯，歇了一會就準備往回走了。事情的一帆風順，令萬全海滿麵笑容，他對張萬福表示謝意。

    尹祥身體好能幹活，還聽話，幾天下來就把張萬福和他妻子高玉芬喜歡得不得了。夫妻倆商量著把妹妹高玉蘭嫁給尹祥。這話不好說，得找個人從中穿針引線。正在這時萬淑華來了。萬淑華和張萬福早都認識，說起來還有論頭兒。萬淑華的婆家也姓張，與張萬福還能排上輩分，兩個人是同輩。

    高玉芬拉著萬淑華的手說：“是什風把老大嫂給刮來了，快到屋坐。”萬淑華說：“這回來呀，可不是坐一會就走了，要住幾宿哪，玉芬你歡迎不歡迎呀。”高玉芬眉開眼笑，說：“住幾宿都中，就怕你不住，不嫌棄就行。”兩個人說著話，萬淑華心明白，此次來可是帶著使命來的，話得往事上說。想到這兒，萬淑華問道：“你四妹子是不是還在你這呢？我來都半天了，怎沒有看見她呢？”“啊，她去街上買點東西，一會就回來了。”萬淑華明知故問：“你四妹子今年多大了？”“都十七了唄。”“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可不是咋的，不過沒有相當的。”“我想給她介紹一個，怎樣？”“那可感謝你了。是誰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說的是尹祥吧。”“你真聰明，猜對了。”高玉芬想了想，很嚴肅地說：“我和萬福也有這個意思。尹祥是個好小夥，老實巴交的，又聽話又能幹活，過日子一定差不了。可有一樣啊，輩分不對，差輩不是。”萬淑華生氣的樣子，說：“輩分算啥呀，驢大馬大值錢，輩大還值錢咋的。”話說出了口，覺得有些不對勁，人怎跟驢和馬比呢，什值錢不值錢的，急忙解釋：“這話沒想好，脫口而出。輩分差真得算個事。”高玉芬知她心直口快，根本沒有在乎。正說話的當口，揚著春天氣息的高玉蘭回來了。她個子高挑白淨臉，是個端莊漂亮的姑娘。高玉芬指著萬淑華對她說：“這是尹祥的三姨，是專門來咱家給你和他提親來的，不知你意下如何？”她點了點頭，沒有說什，臉紅著跑到外麵。

    萬淑華給尹祥保媒，馬到成功。婚約就這樣定了下來。尹祥喜事臨門，那龐又文又如何？

    龐又文對自己命運不濟橫禍飛來而愁眉哭臉。他躺在炕上一切都由白梨花安排，從早到晚聽不到一句好話，看不到一絲笑容。他苦不堪言。沒過多少日子，班副被拿掉，自衛隊被除名的消息傳到他的耳朵，這無疑又是雪上加霜。他對馬慶祿從中作梗，李連臣漁翁得利，宋豪彬不念舊情，而切齒痛恨。但是，他叫天天不靈，叫地不吱聲，心如刀絞、無計可施。

    忽然有一天，白梨花從外麵回來，滿麵春風。那小臉桃花盛開一般鮮美照人。龐又文心潮洶湧，一下子想到了崗上正村。崗上正村身邊沒有女人陪伴，跑到聶耀武那一趟，不但沒有成功，還差點要了命。如果讓她能成功的話，別說是自衛隊的班副，班長都不當，要當就當那副隊長。他一拍腦袋，咋就沒有想到這一著哪。

    他堆砌笑臉，語氣柔和地說：“梨花呀，我跟你商量點事。”“啥事？你說吧。”白梨花心不在焉，手正拿著小鏡子照，搖頭晃腰，自我欣賞，自我陶醉哪。“我說你跟那個小白臉，能混出個什名堂，就是新鮮兩天罷了。你要是能把崗上正村抓住，咱可就有官當了。”她聽了這話很驚訝，一個豬腦袋，還能想出美人計。她甩出長腔，瞧不起他的調門，說：“你腦袋沒有二兩香油，能當什官呀？”“當自衛隊副隊長。”“你做夢去吧。”“我跟你說真事呢。我當上了副隊長，你臉上不也光彩？”“咱不認識崗上正村咋能抓住？”“你不認識翻譯鄭有文哪，讓他一介紹不就得了。”“以啥為理由呀？”“就以我這腳脖子折了，不追究砸我那個人的責任唄，也別把我的班副給擼了下來呀。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這個理由，白梨花一聽，覺得還真是個理由，挺招人可憐的。她下定決心，明天碰碰運氣。

    第二天，白梨花休整、打扮一番，像蝴蝶一樣花枝招展。她扭著楊柳細腰，來到日軍小隊部門前，讓門衛通告一聲找鄭翻譯。不一會，鄭有文來到大門前，一看是龐班副的女人。他問：“龐大嫂來有啥事？”她就把龐又文教給她的話，學了一遍。他想了一想，說：“你等一會兒，我跟隊長說說看。”鄭有文覺得，不管怎說都是中國人，都得混口飯吃。他動了惻隱之心。鄭有文來到崗上正村跟前，把龐班副的女人來找，要求重新處理，跟他說了一遍。崗上正村皺緊眉頭，因為他對龐又文的印象不好，不想管這件事。但是，聽鄭翻譯的話含有同情心，也得給點麵子。還有，他一聽說女人就興奮，也想見一見來的是個什樣的女人。想到這，他說：“讓她進來的幹活。”崗上正村站起來向外瞅。他看見一位漂亮女子，挺著胸膛、揚著笑臉、扭著腰肢、搖著方步，向他走來。他很驚訝，憑龐又文的長相，怎能有這樣貌似天仙的美女老婆。他情不自禁地走出辦公室迎了上去。鄭有文一看白梨花的姿態，和崗上正村的醜態，就猜出了幾分。鄭說聲有事要辦，就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崗上正村雖然有慰安婦前來，終究是遠水不得近渴，再說時間也有限，想找一個中國女人洗滌男子漢的寂寞與憂愁卻又害怕，因為上一次的教訓太大了，所以輕易不敢動手。他欣賞著她那白嫩的皮膚和那嬌媚秀氣的臉，問：“你的，什的幹活？”她亮著撲朔迷離的眼神，嬌聲嬌氣地說：“給我當家的一個臉麵，副隊長的幹活。”他一聽，口氣可真不小，居然提出當副隊長。他沒有回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豐滿的前胸。她想，機會來了，一定把他抓住，勝利凱旋。她向他的身邊挪了挪身子。他深悟其中之奧妙，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沒有掙脫，那含苞待放的眼睛笑起來，好看極了。幹柴遇烈火。他迫不及待把她抱住親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