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石覺得母親應該是希望不大了，他無法從眼前這位醫生身上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或者說自欺欺人的借口。

    “住院費不能再拖了。”醫生隻是交代了一句就走了，連關門的動作都像是施舍。

    “能不能再緩兩天，我爸馬上就回來了...”

    有人說楊石的父親卷著借來的錢跑了，有人說是為了搞錢死在外麵了。這些流言蜚語對於高中就輟學打工的楊石算是友善的。相比別人的議論紛紛，他更怕被世界拋棄。

    而如今，父親拋棄了他，醫院拋棄了他，世界都拋棄了他。

    離開是唯一的選擇，他這樣想，走向樓頂的路上，他沒有一絲恐懼，隻有冷漠的如同僵屍的麵容。

    五樓的墜落十分迅速，狂風回蕩在耳邊，重力死死拖曳著他，像是要不斷把他拉入萬丈深淵。繁星在這一刻都收斂了光芒，仿佛楊石才是全世界的焦點。

    他的意識進入了美妙的狀態，疼痛是虛假的，四肢正在離他而去，像是一個木偶被人肢解了。嚴重的撞擊讓視線在旋轉，地平線和天際線交織在一起，如同蛛絲在相互交錯，在風的吹動下搖搖欲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將湮滅。

    不久後，一隊士兵在周圍搭起了警戒線，並用白色裹屍布將楊石的屍體包裹的嚴嚴實實。

    白色的裹屍布在黑夜中顯得那刺眼，不過相比之下，常見的跳樓案竟然引起了軍方注意，更讓群眾摸不著頭腦。大家在線外議論紛紛，時而有個別小孩來回穿梭在警戒線內外，又被家長拉回去訓斥一番。至於是怕擾亂治安，還是擔心孩子沾上晦氣，就不得而知了。

    “報告部長，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士兵嚴肅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惋惜。

    在他麵前站著一位穿著披風的男子掏出了打火機，想要點燃叼在嘴的香煙。他側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屍體，隨即注意到了周圍群眾身上，眼神有一絲猶豫。

    閃爍的火光如黑夜的一盞信號燈，始終與香煙差了一段距離。

    “保持現場，疏散人群，別讓他們在這看了。”部長不耐煩的收起了打火機。

    “是！”

    就在這時，院長問詢而來，旁邊的人自覺的退到一邊，給兩人留出了一大塊空地。在群眾的視野，交談變成了爭論，語氣逐漸激烈，如同兩個啞劇小醜在黑夜表演。許久後爭論結束，結果無人知曉，隻是部長的煙已經被院長點著了。

    楊石的屍體被帶走了，一切回歸平靜，如同什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同座城市，楊石跳樓的同一晚，某個街道正在飛馳著一輛救護車，急救聲響徹雲霄，仿佛車上躺著的是非常重要的人物，隻不過它的目的地不是醫院。

    生命科學院。

    戴向鶴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辦公椅上，從他憔悴的麵容可以看出，此時他頂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但手中的鋼筆沙沙寫個不停。

    當他合上筆記本，封麵上的字跡赫然醒目：

    “時間的從前”

    ...

    當楊石捂著腦袋從床上爬起時，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病房中，潔白的牆壁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有些虛幻，這種感覺也存在自己的腦子。

    “頭好痛。”

    忍著頭疼，楊石檢查自己的身體並無大恙，胳膊腿都在，身上也沒有少什東西，甚至連傷痕都沒有，這讓他不禁有些疑惑，要不是頭還在疼，他甚至以為昨晚跳樓是個夢。

    來到窗邊，暖陽如微風般吹到了身上，心的煩躁瞬間緩解不少，他貪婪的享受著暖陽，吸著新鮮空氣，情不自禁的說了句：“活著真好。”

    “是啊，活著真好，可別再想不開了。”

    不知何時，房門開了，一名醫生笑著說道。

    聽到聲音後，楊石立刻警覺起來，心又浮現出那股對醫院的排斥感。

    “我沒錢付醫藥費，我可沒讓你們救。”

    現在自己這副完好無損的樣子，誰知道花費了多少錢？養了多久病？

    “你先別急，我知道你沒錢，在這治療不花錢，全部都是免費的。”

    大夫和護士都笑了，像是年邁的父親看著孩子一樣。

    “那你們怎盈利？”

    楊石皺起了眉頭，有些不可思議。

    “這不是你熟悉的地方，你以後會知道到更多，先和我們走吧，帶你去見個人。”

    室外陽光明媚，天空湛藍的如同淺藍色的翡翠，夾雜著雲朵有種漸變色的美。植被綠葉成蔭，被修整的十分整齊。從周圍的環境和建築能分辨出這還是市中心醫院，但風格變了許多，沒有以往的破舊不堪，而是統一規劃的樣子，清一色的淺灰和白色結合，一掃歲月的滄桑，仿佛才剛剛蓋起來。

    “這到底是哪？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跟在大夫身後的楊石掃視著四周，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簡直就是現實的翻版，隻不過更加精致。

    “就快到了。”

    大夫回避了楊石的問題，仍在不停的向前走去。

    一路上但凡見到楊石的人都會微笑的打個招呼，即使病人都會招手示意，這讓楊石有些詫異。

    幾分鍾後，楊石來到了醫院大門口，路邊停著一輛看不出牌子的純黑轎車十分醒目。

    大夫附身透過車窗望進去，微笑著敲了玻璃，那副模樣與現實中遇到領導時點頭哈腰的樣子截然不同。

    “你辛苦了。”

    車窗落下，一位白發老人笑著說道，同時餘光撇向楊石，兩人目光對視，楊石心咯一下，此人他沒見過，但是有股莫名的熟悉。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我希望你不要提問，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一切。”

    老者語重心長的說道，皺紋滿布的麵容顯得和藹可親。

    “我...”楊石欲言又止，“我可以不問這的事情，但我必須知道我媽的情況。”

    “你活著的時候無能為力，當你死了，你認為還有意義嗎？”

    老者咳嗽了兩聲，慢吞吞的說道。

    “我已經死了？”

    楊石急忙站了起來，狹小的車廂限製了站立，他立刻衝進了醫院，順著記憶找到母親所在的住院部。當他站在門口時卻猶豫了，遲遲賣不出步子。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老者站在他的身後說道。

    “沒有意義，走吧。”

    楊石頭也不回的朝醫院外走去。

    “時間會告訴你答案的。”老者望著楊石的方向說道，臉上露出了笑容。

    車輛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周圍的風景楊石早已熟悉，隻是換了種色彩後，竟有些奇怪的感覺，像是見到了二十年沒見的老友，又像是從櫥櫃中翻出了兒時最喜愛的玩具。

    “我能回趟家？”

    如果這還是熟悉的城市，那總會有個地方是最後的避風港。

    老者沒有說話，年邁的手轉動方向盤改變了路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和你母親後來搬家了，這是你們新租的房子。”

    一棟經受了歲月洗禮的三層小樓，如今換了新的塗裝後，讓楊石心多了一股憂傷。

    房間的布局沒有變，但家具大多數都換成了嶄新的，笨重的磚頭電視成了液晶彩電，看不出原本色彩的木桌也成了大理石圓桌，一切都不在了。

    楊石撫摸著常常燙傷母親手的燃氣灶，此刻已經換成了無焰型，他再也不用擔心母親的手了，但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家還在，但似乎又不在了。

    “京城大學。”

    看著昔日做夢都想上的大學，楊石不知道是該興奮還是憂傷。

    “去完成一下夢想吧，結識新朋友，享受新生活，相信這會讓你滿意的。”老者從後備箱拿出了行李箱，拍了拍楊石的肩膀。

    “你叫什，為什幫我？”楊石喊住了他。

    “我叫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世界都是為你而存在，這是你應得的。我說了，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一切。”

    看著車輛漸漸消失在了路口，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學校。

    這個時間似乎是開學季，許多家長都開著車來送孩子上學，從他們的臉上，楊石看到了純真的喜悅。這一刻，仿佛傷感隻屬於自己，他們太快樂了，快樂的有些不真實，直到他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特殊的存在。

    那是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她挎著玫紅色的小皮包，上麵隱約可見幾處磨損。長長的馬尾辮垂到腰間，潔白無瑕的麵容上掛著一絲淡淡的淚痕，在幾根秀發的遮掩下惹人心動，宛如童話故事中落魄的公主。

    她安靜的站在人流之中，同學們嘻嘻哈哈的從身邊經過，唯有她一臉茫然的望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楊石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孤獨。

    巨大的會議廳足以裝下所有的學生，台上的老師正在念著手的名單。

    “何佳佳！”

    “到！”

    ......

    原來她叫何佳佳，楊石在一處角落發現了她。

    何佳佳有些神色慌張的看著周圍，臉上沒有別人那種激動的笑容，有的是焦躁不安。

    點名很快結束了，大家各自結伴離開了會議廳。

    “你應該不屬於這。”

    楊石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她的穿著很符合現實，有許多瑕疵，一切都是那自然，沒有這個世界刻意塑造的樣子。她清純的臉上殘留著些許淚痕，像是一朵嬌豔的花朵被風暴摧殘過。

    “我叫何佳佳，我也有這種感覺。”

    憂傷的聲音和翹楚的目光讓楊石瞬間有種強烈的保護欲。

    “你是怎死的？我知道這樣問很唐突，但我就是跳樓醒來後出現在了這。”楊石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發生了車禍，之後我就什都不記得了。”何佳佳捂著腦袋，努力回憶著自己的經曆。

    她摸腦袋的動作似乎勾起了自己的頭疼，楊石不禁想起跳樓前的經過，頭也跟著疼了起來。

    “我一想起死前的經曆就會頭疼。”

    “看來這個世界在刻意阻止我們回憶。這到底是哪，好奇怪。”

    “暫且認為這是天堂吧。”

    “那他們都是死掉的人嗎？”何佳佳看著那些歡快的人說，“我們似乎比他們多了痛苦。”

    “他們太不真實了，就像...”楊石想不到合適的詞。

    “就像斑馬。”何佳佳說。

    “為什這說？”

    “斑馬的膚色黑白分明，人不應該這樣，好與壞不是絕對的，痛苦與歡樂的分界線也是模糊的，這些人太過善良，眼隻有歡樂，所以他們失去了靈魂。”何佳佳臉頰的發絲輕輕飛舞，纖細的手將其捋在耳後。

    “所以在這隻有你才是真實的。”楊石稍稍離她近了些。

    “兩個格格不入的人罷了。”

    夕陽穿透雲層映照著大地，建築背後黯淡的陰影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不一樣的色彩，濃稠的橘紅色像是天空的眼影，那顆逐漸沉入地平線的太陽默默注視著操場上不屬於這的兩人。

    “先回去吧，這個世界雖然陌生，但對我們還是友好的，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好好生活。”

    楊石深邃的目光望著彩霞，內心的不安分似乎在何佳佳出現後少了許多。

    何佳佳沉默的點了點頭，此刻她也願意享受這片寧靜，如果自己真的來到天堂，父母知道這是如此景象後，也會安心吧。

    楊石的寢室在五樓，是標準的四人間，當他回去後室友都十分熱情的幫他整理行李，還一致推選他做寢室長，每個人都承包了他未來生活的瑣事，跑腿買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甚至是端洗腳水。

    對於這番情況楊石沒有震驚，隻是苦笑的看著同學忙碌，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們的熱情太真誠了，根本無法拒絕。

    一晚的休息讓楊石神清氣爽，他已經很久沒有不做夢了。自從母親病重後整夜無眠，經常靠著香煙維持精力，而現在僅僅一晚的睡眠就讓他精力充沛。

    課程很輕鬆，上午十點才開始第一節課，他不太想待在宿舍，便下樓前去操場散步。

    “楊石，你怎也在這。”

    何佳佳的聲音讓楊石有些意外，兩人核對了一下課程，發現居然被分到了一個班級。

    “寢室太悶了，出來透透氣，你呢？”

    “我也是，這還是我第一次上大學呢，突然從高中緊張的環境中脫離出來，還有些不習慣。雖然...”

    “你學習一定很優秀吧，如果我還在念書，或許能知道你。”楊石知道她接下來想說的話，便轉移了話題。

    何佳佳詫異的問道：“你怎不念書了？”

    “母親生病了，父親...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的故事吧。”楊石歎了口氣不想提及，他對眼前的女孩兒還是挺感興趣的，想知道她的經曆。

    “我哪有什故事。”何佳佳目光移到遠處，這讓楊石猜不出她的內心。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的經曆都是故事。”楊石語氣十分平穩，認真的看著她。

    何佳佳無法拒絕楊石真誠的目光。

    “我...我的家庭還挺好的，父母對我的要求很嚴格，所以我的學習還算可以，車禍之前，正是大學誌願下來的時候，我們一家去吃飯慶祝，然後就...”

    說到這時，她突然捂著頭，眉毛都皺到了一起。

    “對不起，我忘了這事，不該提這個。”楊石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沒關係，我越是仔細回憶死前的那一刻，頭就越疼，仿佛那是不能觸碰的禁忌。”何佳佳眼閃爍著的淚花證實了這股疼痛。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提及這個事情了，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教室的學生已經坐的七七八八，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老師正在黑板上寫著什。

    “我是誰？”

    三個白色大字出現在黑板上。

    “同學們，我叫張建文，是你們的老師。大家已經看到黑板上的問題了，有誰願意主動介紹一下自己嗎？”

    張老師一身黑色西裝，筆直的站在講台上，雄厚的嗓音像是加上了天然擴音器，整個教室都是他洪亮的聲音。

    “我叫陳泰，來自京城南區十三街。”

    “我叫趙淑雅，來自京城北區二街。”

    “我叫...”

    “咱們要不要也自我介紹一下？”

    她小聲的說道。

    楊石此刻有些猶豫，換做現實中他是肯定不會站起來的，但是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何佳佳的話似乎被放大了千百倍，給了他勇氣。

    “我叫楊石，來自京城黃莊村。”

    他心中的猶豫在說出這句話後徹底消失在九霄雲外了。

    全體學生齊刷刷的看向了他，目光注釋在他的身上，猶如千萬個放大鏡搜索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楊石的臉瞬間漲的通紅，血液順著皮膚下的血管蔓延到頭頂，甚至冒出一絲冷汗形成的霧氣。

    何佳佳看到後竟覺得有些逗，也被他這副勇敢驚到了。

    “楊同學你好，歡迎來到我的課堂，你能詳細解釋一下這句話嗎？”

    張老師微笑的問道。

    楊石偷偷瞄了一眼何佳佳，瞳孔放的老大，似乎在發出求救信號。她卻故意咳嗽一聲，桌下的手輕輕拉了他的衣角。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也很高深，每個人都可以說出我是誰，但每個人都無法完全說出我是誰。張老師，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在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楊石的心髒似乎有人在裝修。

    “很好，你可以坐下了，同學們，楊石說的很對，沒有人可以回答我是誰，你可以說是父母的孩子，那又是誰創造了人類，誰創造了這個世界？這一切是從何而來呢？”

    緊接著，張老師又在黑板上寫了句話：

    “生命的意義。”

    “同學們，生命的意義雖然不能回答剛才的問題，卻可以支撐我們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每個人都會死去，每個人都為了別人而活，當你最在乎的人離開時，你會如何選擇呢？是選擇陪他死去，還是為別人而活？”

    張老師的這番話對楊石來說十分刺耳，他瞬間明白了這堂課的目的，如果說這是天堂，那天堂給每個死去的人上的第一課就是好好活著。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樣呢？自己是死去的那個人，又該如何為他人而活？

    想到這，楊石突然意識到自己身旁的這個女孩兒，難道不是自己努力生活下去的動力嗎？當所有東西都失去了，一個讓自己動心的人出現後，更能勾起這股欲望吧。

    他扭頭看向何佳佳，後者似乎察覺到了楊石的內心，同樣也在用真誠的目光看著對方，此刻兩人目光對視，空氣中出現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兩人笑了笑，對方似乎在心中多了一個新的身份。

    大學課程幾乎都是關於這種類型，楊石也很清楚，死後學什都沒用了，更重要的是如何在新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這的世界很大，遊樂園，商場應有盡有，與現實中的京城相差無幾。這讓兩人可探索的地方多了些。再加上時間充沛，所有地方都是免費的，完全不用擔心在現實中遇到的難題。

    起初是學校的餐廳，電影院，後來成了商業街的大型商場，再到郊區的遊樂園，兩人去的地方越來越遠，這其中有熟悉，也有陌生。他們甚至還回到了家，把那布置成了新的避風港。

    學校的池塘成了他們最常去的地方，因為何佳佳總覺得麵有魚，但楊石早就下水摸了個遍，一條魚也沒發現。可何佳佳堅持說隻要時間夠久，總會有魚出現的。也正是在這，兩人確認了關係，對著彼此說出了那句真摯的話語，彼此成為了在這生活下去的動力。巧合的是，自從那之後，池塘竟然開始蹦出來一條條鯉魚，何佳佳說這是希望的開始，楊石卻說這是世界對兩人的認可。

    兩人的感情隨著時間直線上升，似乎沒有盡頭。

    “再不走就趕不上公交車了。”

    何佳佳催促著楊石，後者還在廁所一瀉千，一陣水流聲後，傳來了楊石舒服的歎息。

    “沒想到在這世界居然也會便秘。”

    “連醫院都存在，說明有人生病，更何況小小的便秘。”

    “你說你非要趕什公交車，這打車是不花錢的，害得我意猶未盡。”

    何佳佳捏著鼻子表現出厭惡的表情：“好惡心啊你，我都跟你說了，每次總是打車，我都沒法好好欣賞風景，反正今天有一整天可以玩，時間充足，我要沿著公交路線記錄每一個站點。”

    她得意的晃了晃手的攝像機。

    兩人跑出校園，衝向幾百米外的公交站點，卻眼睜睜看著上一班公交車緩緩駛離。

    “都怪你！”何佳佳狠狠地掐了楊石的耳朵，“這下好了，又要等十分鍾。”

    楊石得意的壞笑一聲，立刻跑到何佳佳身後，在她的包摸索著什。

    “你掏我包幹什？”

    “當當！”

    隻見楊石從包迅速摸出一小束由棒棒糖組成的花朵，舉到何佳佳眼前。

    她一臉震驚，轉而變成驚喜：“你什時候藏在我包的？”

    “你以為我拿著你的包進廁所幹什去了。”楊石一臉壞笑。

    “全都是棒棒糖，吃多了可是要壞牙的。”何佳佳白了他一眼說道。

    楊石咧著嘴拉了下棒棒糖下麵的細線，所有的棒棒糖同時裂開了，一朵朵嬌豔的玫瑰花綻放開來。

    何佳佳有些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被這嬌豔的花朵驚豔到了。

    “小心！”

    楊石得意的臉上突然大驚失色，立刻伸手去抓何佳佳的衣領。

    隻見她身後極速駛來一輛轎車，方向正是何佳佳的位置。速度之快楊石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抓空，轎車卻以不合常理的方式突然車停在了原地。

    何佳佳被這一幕嚇得麵容失色，立刻撲進了楊石懷。

    “沒事沒事，別怕有我在。”楊石緊緊抱住這個驚恐的女孩兒，生怕再與她分開。

    在楊石安撫何佳佳的同時，轎車卻若無其事的離開了。

    楊石看著遠去的車輛正想開口大罵，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車輛是會遵守規矩的，不可能超速，甚至偏離車道，剛才的情況顯然不正常。

    仿佛是映照他的猜想，平日湛藍的天空此刻有些陰沉，給人一股淺海邁向深淵的恐懼感，仿佛天空即將要傾覆下來。而自從來到這，從來沒有遇到過雨雪天，甚至連陰天都沒有。

    何佳佳抱著腦袋小聲啜泣，可憐巴巴的模樣讓楊石猜到了她正在回憶死亡的那一刻。這件事過後，她恐怕要對路邊產生陰影了。

    很長一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離開校園，就連池塘都很少去了。楊石知道那件事給何佳佳帶來了太多傷害，上次死亡就是車禍，如果這次死亡了，又會變成什樣子呢？恐怕是真的徹底死去了吧。

    “我想出去轉轉。”何佳佳依偎在楊石懷，麵無表情的說道，聲音也和她的氣息一樣低沉。

    “你想去哪？”楊石心頭一喜，這段時間的修養讓她的情緒緩解不少。

    “哪都行。要不就去這個世界的盡頭吧。”何佳佳抬頭看著楊石，她的眼睛似乎恢複了光彩。

    “那我們就順著太陽的方向前進，來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旅行。”楊石輕聲道，吻在了她玫紅色的唇瓣上。

    “就讓我們努力迷路吧。”何佳佳臉上露出了笑容，又在楊石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這場旅行恐怕時間不會太短，所以楊石提前和學校請了假，導員很爽快的答應了，並交代兩人要玩的開心。

    “東西都帶齊了嗎？”何佳佳滿心歡喜的坐在副駕駛，對著鏡子塗著玫紅色的口紅。

    “齊了齊了，你還是那喜歡玫紅色。”楊石笑著盯著她，仿佛她是一件無價之寶。

    “出發！”隨著何佳佳一聲令下，車輛徐徐啟動了，朝著夕陽相反的方向前進。

    夜色降臨，街道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高樓大廈上也掛滿了鮮豔的彩燈，燈紅酒綠的城市似乎在這一刻才蘇醒了過來。他們選擇了一條最快離開城市的道路，盡管現在是晚高峰，但周圍的車輛都在刻意的避讓，這讓他們行駛的很順利。

    窗外的建築越來越少，這意味著城市的邊界馬上就要到了。繁星在頭頂注視著他們，楊石抬頭望去，示意何佳佳趕快拍照，這種景色在市內是看不到的。

    數不清的星星遍布在夜色中，讓其少了些單調，攝像機的快門聲在空氣中跳動著，愉快的像個看不見的精靈。

    楊石繼續向東開去，周圍開始出現了鄉鎮，那些一棟棟矮樓就像矮人國的居民般，東倒西歪的錯亂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美，哪怕出現一點秩序都是失敗的。才到這時，何佳佳就後悔膠卷帶少了。

    再往前走就要徹底離開京城了，這讓楊石心逐漸激動，這個世界的盡頭在哪呢？又會是什樣子，抱著期待，車速在不斷加快。

    天徹底暗了下來，前方的燈光越來越少，這表明他們已經很靠近城市的邊界了，楊石擔心夜路不安全，決定原地休息一晚。

    這一晚兩人躺在車上，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感受對方的呼吸，聆聽對方的心跳。這遠離鬧市，周圍時不時傳來蟲叫與蛙鳴，像是在給這一場寧靜的約會伴奏。

    “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你？”何佳佳興奮的指向遠處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頭頂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奶油一樣純淨。

    “我怎會像山。”楊石忍不住摸了下她俊俏的鼻子。

    “你當然不像山，但是你看它的旁邊還有座小山，那像不像我？”何佳佳眯著眼笑道，“它們倆單獨看誰都不像，但放在一起就像我們倆了。”

    楊石這才注意到那座高山旁還有一座沒有積雪的小山，像是個蜜月中的戀人依偎在大山旁。自己的肩膀也傳來了依靠的感覺。

    他扭過頭去，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也不知道何佳佳用的什洗發露，那股香味恰到好處，既不濃墨，又不清俗，無時無刻觸碰著楊石的鼻腔。

    “我們要像那兩座山一樣一直待在一起好不好？”何佳佳閉著眼靠在楊石肩膀上，後者打開了窗戶，暖風順著縫隙拂過何佳佳的麵容。

    “我們會的。”

    透過車窗已經能夠看到一片田野，金黃色的麥子如波浪般舞動，宛如油畫一般，而那田零零星星的幾個農民像是不小心滴在油畫上的墨水。

    “我們在這合個影吧。”何佳佳下了車，對著湛藍的天空伸了個懶腰。

    “這好美啊，我想好了，等到大學畢業，我們就來這蓋個小屋，當一次樸實無華的農民去服務他人。”何佳佳臉上洋溢著喜悅，用熱戀般的眼神看向楊石。

    “那我就是房屋的建造者，你是房屋的使用者。”楊石回應道。

    “這可不行，你要住哪去？”

    “你可以把房屋租給我啊，我來給你打工，就當是交房租了。”

    何佳佳歪著腦袋思考了一下：“那你要租多久啊？”

    “一輩子。”

    隨著繼續向東開去，環境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田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處密林，但道路仍然存在。

    林中的溫度低了許多，蟲鳴聲不絕於耳，這讓楊石想起了小時候在老家的日子，那是段純淨無雜的時光，沒有現實的汙染。如今這片林子雖然不同於小時候的那片，但何佳佳的出現讓它成為了楊石心另外一片安寧的疆土。

    “這就像一個巨大的毛絨刷子。”楊石感歎道，他望著頭頂繁密的枝葉，一束束光線穿進密林中，丁達爾效應形成的細小顆粒給光線增添了氛圍感。

    “為什這說？”何佳佳有些不解。

    “你把我們腳下的土地當做刷子的主體，上麵的這些樹木不就是刷子的毛嘛。”

    “真是有趣的比喻，可是誰會用這大的刷子。”何佳佳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