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畢業後,找工作四處碰壁,輾轉回到老家,一個偏遠的小縣城。
三叔見我每天無所事事,便提議讓我去他工作的殯儀館幫忙。
起初,我父母堅決反對,因為我從小體質偏弱多病,奶奶說我八字純陰,先天陽氣不足,容易招惹髒東西。
我對奶奶的話深信不疑,因為我小時候確實見過在我房間玩彈珠的小男孩,上學路上會動的棺材,還有鄰居家被淹死的小貓在我窗前徘徊好久。
小時候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但是那些現在想起來無比驚悚的畫麵依舊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為此奶奶還特意去求了一個護身符讓我隨身攜帶,不巧,畢業那天被我弄丟了。
三叔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不相信這些,在他的再三勸說下,我爸媽還是鬆口了。
小縣城的殯儀館工作很輕鬆,我上班的第一天都是在昏昏欲睡中度過的。
晚上的時候剛好輪到三叔值夜班,我便也留下來和他一起。
夜晚的殯儀館比白天更加寂靜了不少,我躺在床上剛要睡著,就被三叔叫醒了。
“丁鵬,醒醒。”
“怎了三叔?”我半眯著眼詢問道
“跟我出去接個人。”
接人?大半夜的誰來這種地方?我滿腹疑問地穿好外套,跟著三叔上了一輛皮卡車。
三叔邊開著車邊點上一根煙,我搖下車窗,看著車駛出縣城往山上去。
出縣城幾百米後就沒有了路燈,周邊黑漆漆一片,隻有我們的車燈發出一些光亮。
半個小時後,前方出現幾輛警車,一閃一閃的警燈在黑夜中格外刺眼,我將頭伸出窗外,空氣中彌漫著一大股血腥味。
我眯眼看了看,幾個警察拿著相機在拍照。
“這是出車禍了?”
三叔沒有理會我,而是將車停在了離警車不遠的路邊。
“到了,下車吧!”
此時的我還並未意識到他所說的接人是什意思,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往前麵走去。
那幾個警察似乎跟他很熟,紛紛點頭跟他打招呼。
“來了,三哥。”
三叔點頭回應,低聲詢問道:“怎回事?”
那幾個警察分別往兩邊站開,我這才看清楚那場景。
七零八落的屍體東一塊西一塊散落在前方,滿地的血漬格外人。
我呆愣在了原地,雖然我在就讀的醫學院看到過大體標本,但跟今天的相比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三叔卻顯得很淡定,戴上手套走上前去撿起滾落在一邊的頭顱。
他不撿還好,在他拿起頭顱的一瞬間,血液濕噠噠地滴落在地上,拉出一條淡紅的絲線。
我哪受得了這場景,捂著嘴跑到路邊,幾乎是半跪在地上,身子向前一塌,聳肩猛地吐出一灘汙穢。
其中一個警察走到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背,給我遞了一瓶水和一包紙巾。
“新來的吧?以後就習慣了。”
我根本無法直起身子回應他,還在繼續作嘔,直到我胃吐不出任何東西。
我深吸幾口氣,壯著膽子走回去,七零八落的屍塊已經全部被三叔搬回了皮卡車貨箱。
地麵上隻有到處飛濺的血漬。
三叔脫下手套和他們告別之後坐回了車上,示意我上車。
我本不想和三叔一起回去,可看著剛剛給我遞水的警察跟我一般大的年紀,也表現得麵色平靜。
男人之間的勝負欲促使我硬著頭皮坐上了車。
車啟動之後我立馬搶過三叔手中剛剛點燃的香煙,沒有理會他滿臉的不可思議,塞進嘴猛吸一口。
也許是太過害怕,也許是不常抽煙,一口吸進去後嗆得我不停咳嗽,瞬間漲紅了臉。
“怎人越大膽子越小了?我記得你小時候還偷偷鑽進你爺爺的棺材和他躺了一夜呢,要不是你呼嚕聲太大,差點就和你爺爺一起下葬了。”
我抬頭白了一眼正專心開車的三叔,“那能一樣?我爺爺也不是這樣的呀。”
“以後你就習慣了,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剛剛經曆這樣的事,哪能睡得著啊,我坐直了身體,將座椅往前麵調了調。
想起後麵貨箱那些,我就後背發涼,心跳加速。
下山的路不知為何變得異常遙遠,過了許久還是不見縣城的燈光,我在座位上如坐針氈。
突然,我聽到後麵貨箱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聲音不大,卻也足以讓我如雷轟頂。
我向後靠了靠,想要聽得仔細一些,又沒了聲響,除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我心想許是剛剛受驚過度,出現了幻聽,正巧此時,縣城外的路燈出現在前方,我的心跳也平穩了不少。
“咚咚咚……”我嚇得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
“你咋啦?”
“三叔,你有聽到啥聲音沒?”
他奇怪地看著我道:“啥聲音?”
“就是……”
“咚咚咚……”我還沒有說完,敲擊聲又傳來,聲音比剛剛還大,完全蓋過了發動機的聲音。
“後麵那人……是不是……是不是活了?”我緊張得說話開始結巴。
“瞎說什呢?你小子被嚇壞了吧?”
“可是我……”
“行啦!明天讓你奶奶給你叫叫魂。”三叔並沒有聽我說完,而是徑直將車開進縣城邊一條小路,直達河邊。
這我聽說過,他們遇到類似這樣血肉模糊的屍體被運進殯儀館之前都要到河清洗一番,和抹屍差不多性質,抹屍就是小殮之前用酒精為死者沐浴。
可這深更半夜,河麵上波光粼粼的水都能讓我再次反胃。
三叔似乎體諒了我的萬分不情願,讓我在車等他。
他下車後走向貨箱,我仔細聽著即將打開貨箱擋板的聲音,頭不禁往衣領處縮了縮,可半天沒啥動靜。
隻聽到三叔的一聲驚呼。
“呀!頭呢?”
我急忙打開車門往後麵跑去,他還在拿著手電筒到處亂照,我顧不上害怕跟隨手電筒的光四下瞧了一眼,整個貨箱都沒有看到那個腦漿血液粘連的頭顱。
我不像三叔那淡定,聯想到剛剛聽到的怪聲,不自覺打了個冷顫,似乎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腦袋上麵。
“三……三叔,鬧鬼了?”
“這世上哪有鬼,擋板鬆扣了,肯定是剛剛過彎道時車速太快,甩出去了。”
三叔扣上擋板,將手電筒揣進兜,繼續道:“走吧!回去找找,嚇到人就不好了。”
我機械地點點頭,腦海中已經一片空白。
果不其然,折返回去沒多久,就看到滾落在路邊的頭顱,就像是人為一樣擺的板板正正。
臉上的血跡所剩無幾,我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年約三四十的男人,睜大了眼睛,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表情盯著縣城的方向。
謝天謝地,現在是淩晨,路上並沒有車,要不然指定能嚇死人。
我沒有下車,看著三叔將他撿起來放進貨箱,車輛再次啟動開到了河邊。
我們把屍體運回殯儀館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三叔還要繼續後麵的縫合工作,我拒絕了他讓我旁觀的提議,馬不停蹄地跑回了家,或許是受驚過度,才爬上床我便沉沉睡去。
我的床是榻榻米樣式,枕頭的斜後方就是門。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側頭一看,一雙程亮的男士黑色皮鞋映入眼簾,我以為是我爸上班前進來看看我,剛要抬頭打招呼,黑色皮鞋猝不及防給我當頭一腳。
我吃痛地想要起身,卻發現全身動彈不得,我使出渾身解數強忍著眩暈將頭轉向另一側正在充電的手機。
不知何時,一個男人已經躺在我的身側,離我很近,近得看不清他全臉的樣貌。
我能清楚聽見我媽在廚房忙碌的聲音,可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快,手卻不受控製般撫摸上了那男人的臉,黏黏糊糊的,我嚇得趕緊挪開手,滿手的腦漿混著血液,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
突然,我被人推了一把,猛地睜眼,隻看見我媽拿著個拖把站在我床邊,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鵬鵬做噩夢啦?”
我虛弱得強撐起身子,抬手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嗯,可能鬼壓床了!”
我媽聽完,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個度,“你護身符呢?”
“哦,被我不小心弄丟了。”
我說得雲淡風輕,可她似乎很緊張,忙走出房間拿手機打了個電話,幾分鍾後,她拿著一根紅線進來了。
不由分說拉起我的左手就開始一圈一圈纏繞,口中還念念有詞:“靈魂歸見身,丁氏門中代代有,狗咬雞叫你別怕,隔山繞路來,隔河過橋來,丁鵬,快回來!快回來!回來了沒有?”
這個我熟,爺爺過世的時候我也經曆過一次,要大聲回答“回來了”才算叫魂儀式完成。
我回答之後,紅線剛好被我媽不偏不倚繞了左三圈右三圈,然後在手腕正中打了個死結。
我表麵順從,內心卻開始質疑她的小題大做,暫且不提鬼壓床是人人都會碰到的常事,可我在外讀大學的那四年,也會時常忘記帶護身符,並沒有發生任何詭異的事。
我媽還不放心,又從我的書桌翻出一把剪刀放在我的枕頭底下,這才了事。
她出去之後,我看著手上的紅繩又陷入睡眠狀態,還別說,不知是紅繩還是剪刀起了作用,我沒再看見那個男人。
昏昏沉沉的一覺睡到黃昏時分,在這晚秋時節,我卻感到異常燥熱,全身軟得像棉花一樣,掙紮了幾下還是起不來。
我無力地躺在床上,腦袋像充足了氣的氣球,隨時可能迸裂開一樣。
我隻覺得自己是睡得太多導致氣血不足,晚飯都沒有起來吃又繼續睡。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房間的燈光格外刺眼,我爸媽蹲在床邊,隻見我媽正在用棉簽沾了酒精擦拭我的太陽穴。
我爸看出我滿臉的疑惑,沒等我說話他就開口了。
“你發燒了,是不是昨天上夜班受涼了?”
我媽悶哼一聲,抱怨道:“都說了不讓他去那種地方上班,肯定是惹上髒東西了,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和三弟。”
每當這個時候,我爸都是以沉默來回應我媽的不滿,我媽還想再說些什,就被我爸強行帶出房間。
“行啦,讓鵬鵬先休息,明天讓咱媽來瞧一瞧。”
奇怪,我生病了不是應該送我去醫院,奶奶又不懂醫術。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被奶奶的聲音吵醒了。
“我的乖孫喲,是被哪個殺千刀的纏上了,我拚出這條老命也要讓他灰飛煙滅。”
我強撐著身體走出房門,就看見奶奶坐在沙發上老淚縱橫,幾天不見,兩鬢的白發多了不少,臉也似乎更加清瘦了。
三叔正坐在一旁安慰她,“你們這就是迷信,丁鵬隻是感冒發燒,至於?”
奶奶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步履蹣跚地走向我,牽起我的手重新坐回沙發上。
“怎不至於,你忘記了鵬鵬九歲以前,每次發燒,都是被髒東西盯上的,要不是我那老姐妹幫忙,哪次不是九死一生。”
聽完奶奶的話,客廳陷入沉寂,半晌之後我媽才緩緩開口:“媽,能不能請蘇嬸再幫幫忙?”
奶奶連歎了幾口氣,“五年前她就已經歸隱,隻能我親自去找她了。”
他們沒有耽擱,午飯之後就由三叔開車帶著奶奶啟程去了鄰省的昆泉山,小時候給我護身符的蘇婆婆就住在那兒。
我沒有半點食欲,隻喝了點粥就回房間躺下了,全身酸痛無力,一會兒熱一會兒冷,難受得要命。
每隔幾分鍾我媽就進來看看我,給我物理降溫。
不知我又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叫我,“鵬鵬,鵬鵬……”
我艱難地睜開眼,“奶奶?你怎就回來了?”
“鵬鵬,過來。”奶奶正站在窗外朝我招手,比平時更加和藹可親。
我一改虛弱的模樣,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爬上了及腰高的窗台。
奶奶也已經伸出手,就像早晨那樣抓住了我的手,她的笑容開始變得詭異,我喃喃叫了一聲奶奶,全然忘記了我家在六樓的事實。
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從窗台向後拖拽,我一下子回過神來,和媽媽一起跌倒在地上。
再定睛一看窗外,空空如也,哪有奶奶的身影。
我被嚇得瑟瑟發抖,我媽也全身哆嗦,抱著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許久之後才漸漸平複,可她哪兒也不去了,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生怕我又像剛剛一樣,被勾了魂。
之後,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時而恍惚,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漸漸地,天色黑了下來,我看著她給窗戶上了鎖,然後出去做飯了。
她剛走,我又聽到呼喚我的聲音,由遠及近,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小時候的記憶也隨之湧來。
我的名字是爺爺給我取的,他說單名一個鵬字,希望我勇敢無畏、鵬程萬。
“鵬鵬,你把我的水煙筒藏哪兒了?”
“鵬鵬,爺爺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燒餅。”
“鵬鵬,以後別人欺負你了不要回來找我,別人怎打你的你就怎打回去。”
“鵬鵬,爺爺走了,以後就拜托你照顧奶奶和你爸爸媽媽了。”
“鵬鵬……鵬鵬……”
“爺爺!”我猛然驚醒,顧不上穿鞋子,站起來徑直跑出屋門,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往下跑,去追尋那個離我越來越遠的聲音。
腳被凍得生疼,可我的雙腿卻不受控製般飛速跑下樓梯,走到了馬路上。
路上車水馬龍,燈火輝煌。
“鵬鵬,來爺爺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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