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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未分類 作者:枯骨骨骨骨骨 本章:1

    安市南邊的山林,從高空俯視可以看到一大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有一間簡陋的小木屋,木屋的門用繩子簡單的係上,窗子就是幾根樹枝釘在那,用一塊獸皮遮擋。

    木屋旁有一座被雪包裹了小半的墳包,墳旁是一個深坑,坑的雪堆堆成了一個鼓出來的弧度。

    一個女人蹲坐在墳前良久,從羽絨服的兜翻出來一張報紙放在雪地,起身向山下走去。

    風吹著報紙在空中飛舞,上麵的的大字寫著《安市反貪反腐工作的巨大成功》。

    報紙的下方寫了很多受害人與再審案件結果,其中有一個名字與墳前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樣。

    墳前的木板上寫著《愛妻紀苒之墓》。

    ………………

    90年代初期,一股打工浪潮席卷到全國各地,無數農戶在響應奔小康的號召下,一頭紮進了陌生的大城市。

    隻留下孩子老人在老家,要說一點也不惦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畢竟致富靠雙手,文明靠大家嘛,總不能以後讓自己家的娃子也像自己一樣,種一輩子地,出一輩子的苦大力吧?

    哪怕以後考不上大學,送孩子去學點技術也好,這個時代也不像自己當初那個時候了,半大小子那就是半頭驢子,要當個勞動力使喚。

    沒能力,沒學問,沒技術,這樣三無的人除了幹最累的活計,過最苦的日子,還能怎辦,總要想辦法活下去不是。

    去外地打工的這個外地到底有多遠,要看怎算,不是一下子從東北去往西南才算遠,出了省的就算是外地了。

    其中去外省的人要多些,本省的去了外省,外省的又來了本省,仿佛外地的錢就比較好賺一樣。

    打工者的圍城。

    幹的也基本都是工地搬磚,抗水泥沙子,挖地基這種出力氣的活。

    其實很多東西我們沒有經曆過,也離我們太過遙遠,所以有很多形容詞無法真的被我們理解,都當成了比喻詞來看。

    血汗錢是真的就是血汗錢啊!這是一個很敘實的詞。

    至於蓋樓那樣的技術活,拜托那樣的工種叫匠人。

    還有所謂的包工頭這類,我們經常能在“新聞”聽到的詞,大多是有關係的人,通過上下打點,攬下了工程其中的一個環節。

    再招攬一群出苦力的漢子來做工,從中間賺些溜縫的錢。

    這些錢一部分給了回扣送禮,一部分給了工人,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能賺多少就看心有多黑,一年下來大差不差的十幾二十萬還是有的。

    可別小看這十幾二十萬,在那個年代,那是了不得的,回村別人都得笑的叫你一聲老板。

    至於拖欠農民工工資不給的,有的是真的心黑,有的是開發商卷錢跑了,壓根就沒給他錢。

    講究點的砸鍋賣鐵把錢給平了,不講究的……卷鋪蓋一道也就跑了。

    這種事兒,那個時代很多,不新鮮。

    像紀安這種三無的人,一年到頭能攢下一萬多點帶回老家,還得是省吃儉用才行。

    又有多少不安分的人,出門在外花的比賺的還多!

    吃喝嫖賭也是一個形容詞,敘實的。

    紀苒從記事起就沒見過媽媽,聽說是嫌家窮,離婚改嫁了,可就算如此,那也不至於一次也不來看看她吧。

    怎說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真的就一點也不惦念?

    對於爸爸紀安的印象,才七八歲大的她也不深,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待幾天,從小到大加起來相處的日子,真算下來其實也沒有多少。

    她隻知道爸爸是個很魁梧的人,不笑的時候很凶,但是對她說話都是和風細雨的,看起來很別扭。

    還會給她買好吃的,還有玩具和好看的新衣服,每次過年的時候,她都會數著日子問奶奶,爸爸還有多久回來啊?

    她心期待的到底見到紀安,還是紀安給她買的衣服和玩具,她自己也不知道。

    又或者兩者都有。

    可今年的春天,剛出去兩個月的紀安卻突然回來了。

    剛放學的紀苒回到家,看見低頭坐在門檻上的紀安,愣了一會才開口叫爸爸,忙著跑上前去問“爸爸你回來啦,是又要過年了?”

    紀安聽到聲音猛的抬頭,他的眼睛有些發紅,平日魁梧的身軀也委頓下來,眉眼間的疲勞神態根本掩飾不住。

    看到紀苒放學回來,他的臉上勉強露出一點笑容,招招手示意紀苒過去,待紀苒走近,他半蹲著把紀苒抱進懷。

    這不是他第一次抱著紀苒,以前過年回來,他早上不刮胡子的時候,還會用胡茬去蹭紀苒的臉蛋,等紀苒哇哇大叫著跑開的時候,他會發出開心的大笑聲。

    可這一次的懷抱卻格外沉重,就像是背負著山嶽前行的人,在路上走的累了想要找一處地方歇歇腳。

    可放眼看去,四處都是負山者,有的在艱難前行,有的被山壓垮,有的在一點點的爬著,有的直接死在了山下。

    而身後是一群揮舞著鞭子的巨人,除了前行之外,沒有退路。

    紀苒在他的懷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紀安把她抱起來走進屋“給你買了些好吃的,還有兩件衣服,去看看喜不喜歡。”

    負山者前行,不就是為了後輩們可以少背一程,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抗多久,能扛一天就背一天。

    可他卻忘了,前行的不止是負山者,還有揮鞭者。

    時間是教會了我們成長的老師?我覺得不是。

    它更像是一個刺客一個殺手,於無聲時奪走我們珍視的東西和人。

    感情也好,親情也好,皆無幸免,在失去之中我們學會了成長,學會了珍惜,可又越發的舍不得離開這片苦海。

    直到很多年以後紀安都無法忘記,第一次外出打工,回老家過年時看到的那個場景。

    老母親聲聲喊著他名字那時的樣子。

    他懷著思念期待又激動的複雜心情,拉開家的鐵皮門,外麵的寒風將雪花卷進屋,又被掛在門口的棉布簾擋住大半,隻有少許風雪吹進外屋,滾落到堆在灶台旁的幹麥杆上。

    棚頂上印著藍白條紋的塑料布被吹的嘩嘩作響,有灰塵從破洞落下。

    窗戶外有幾束光透過掛滿白霜的透明塑料布,斜斜的照進屋,撞碎在地上四散在整個屋子。

    那光有些模糊,屋地上的土長年累月之下,已經被踩的殷實,肉眼可見的灰塵在光柱沉浮飄動,那是光的形狀。

    直直向前,直到撞碎四散。

    女兒紀苒穿著開襠褲坐在地上,棉褲的膝蓋已經掛了很厚的汙漬,甚至能看到發亮的反光。

    她胡亂的揮舞著小手抓著光的灰塵,或者她抓的其實是灰塵的光。

    而母親盤坐在炕沿上,對著光下的位置納著鞋底,墜著針線的鞋底幾乎是貼在了她的臉上,直到她反複摸索確認以後才會下針縫上幾下。

    聽到聲音的她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模糊身影,放下了手的鞋底,聲聲的喚著“安啊安啊,是紀安回來了?是我兒回來了?”

    大包小包的紀安就那看著她,剛回來時的那些期盼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發堵,眼睛有水霧彌漫,明明記得母親還不到五十的年紀啊,怎就……怎就老成了這個樣子。

    她本就瘦弱的身體更加的單薄了,她的頭上已經布滿了銀絲,眼睛麵就像鋪滿了一層暗黃色的霧,直到紀安走到母親近前時,她都沒有看清楚那就是她牽掛和擔憂的兒子。

    其實她一直期盼的,不過是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安慰話罷了。

    紀安抱起坐在地上的女兒,坐到炕沿上,寬大厚實的手掌握著母親有些枯槁的手。

    “媽我回來了,這一年在外麵我賺了一萬多塊錢呢,都存著了,

    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到處都是錢,還好賺,好吃的也多,這次回來就給你帶了些,都是咱們這買不到的,

    等我賺夠了錢咱家也蓋大磚房,磚房都不漏風的也不滲雨,屋子也亮堂,估計也就這兩年的事了,

    媽你放心,我肯定讓你住上磚房,

    你就不用擔心我了,我在那邊吃得好睡得好,活也不累,一切都好的,

    真的。”

    可是這去年剛還好的磚房,媽你怎就……不多住一住呢!

    在紀安回到家不到半年,他的母親去世了,癌症晚期,這一年紀苒八歲。

    八歲大的孩子對於親人離世的概念還很模糊,她隻知道她再也看不見奶奶了,永遠都看不見了。

    永遠到底有多遠?

    有一輩子那遠……

    奶奶躺在鋪著被子的黑方方,就像睡著了一樣閉著眼睛不說話,消瘦的臉頰和深凹的眼眶,看的久了讓她心感到發毛。

    新蓋的磚房來了很多人,都圍在院子,看著停在院子的黑方方抹眼淚,爸爸紀安就跪在黑方方旁邊,低著頭不說話,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滴在地上。

    紀苒在屋子隔著窗戶看向院子,仰頭問著身邊的親戚“奶奶什時候才能醒過來呀,奶奶還說要給我買好吃的呢。”

    旁邊的親戚揉了揉她的頭發,不知道怎回答,從兜拿出來一塊錢塞到紀苒的手,隻說了句“嬸嬸給你錢,一會你去買零食吃吧,你奶奶累了,她要睡覺了”

    累了要睡覺她知道,可為什那些人要在上麵蓋上蓋子抬到車上呢?又是把奶奶拉到哪去?

    她有些難過,她想哭喊,她不想要奶奶離開她。

    院子的哭聲很大,甚至蓋過了紀苒的哭喊聲,哄她的嬸嬸緊緊的抱住了她,臉上也有著眼淚。

    初秋的時候,天氣還很炎熱,紀苒就這樣看著那輛車,拉著奶奶越開越遠,直到最後消失在視線。

    連著幾天紀安整個人都很沉默,紀苒有好幾次都看到他在一個人偷偷的哭。

    可是不管再難過,日子還是要過的,家要吃飯,紀苒也要上學。

    今年是出不去了,隻有等明年再說,到時候是把紀苒托付到親戚家,還是帶著她一起出去打工,他還沒想好,外地上學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可留女兒一個人在老家他又放心不下。

    這個時節地的活計該幹的都幹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隻需要等著收秋忙活一兩個月,今年就算是過去了!

    紀安想著等收拾秋的時候,可以去村鎮的澱粉廠幹兩個月活,能賺點就要比幹待著好。

    中午放學,紀苒從兜拿出來嬸嬸塞給她的一塊錢,去學校對麵的小賣部買了一袋全是糖精色素調出來的糖水飲料,還有一袋山楂糕。

    糖水是給自己買的,山楂糕是因為想起來奶奶愛吃,可是要怎把吃的給奶奶送去呢?

    人死了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紀苒將山楂糕揣到書包,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等著回家問爸爸好了。

    從小賣部出來時,同學們已經走遠了,通往家的那條沙土路上隻剩下鳥叫與風聲,還有紀苒小小的身影。

    而她現在所有的心思,全都在手上拿著的那袋糖水上,左看右看愛不釋手,卻有些舍不得喝。

    她老早就想要買一袋嚐嚐了,聽同學說這個東西很甜。

    午後的陽光透過沙土路兩旁的樹蔭照在地上,紀苒雙手捧著一袋橙色的糖水,臉上露出天真純粹的笑,那笑容是那的幹淨,那的美好。

    可當那袋飲料從紀苒手心滑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耀眼時,她蹲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都不願意離開,看著那一灘陰濕的沙土,一種莫名的委屈在她的心彌漫開來,填滿了整個胸腔。

    她此刻隻想大哭一場,因為當時對她來說那就是她全部的東西,其實傷心可以很簡單,越是幸福的東西在失去之後,才傷人傷的越是深重。

    我有時候總會去想,這世界上有什樣人,才會忍心去摧毀其他人對這個世界的美好憧憬呢?

    後來我終於懂了,原來不是隻有人類一種生物直立行走,且生活在這片天空之下,還有很多其他的……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又是一年,到最後紀安還是決定帶著女兒一起去安市,他賣掉了新蓋才一年的磚瓦房,想著到時候去安市租個小店,賣些水果和快餐。

    至於地方他心早有計較,離他原來幹活的工地不遠,就有兩個街的平房商鋪,那地方租金也便宜,離的不遠就有學校,送紀苒去那上學來回也方便。

    還能省下來租房子的錢。

    而讓他下這個決心的原因,其實有些扯,有些牽強,有些不合常理。

    又或許他的心早就做好了決定,所缺少的,不過是在這個時候推他一把的人。

    就在今年過年,紀安的前妻,紀苒的生母杜鵑,來了……

    來看看紀苒,也看看紀安。

    ………………………………

    杜鵑來的時候提了很多的零食和水果,用一個編織袋裝著,就那站在門口沒有進屋,看著在屋吃飯的父女倆。

    飯桌上的白菜湯冒著熱氣,哈氣模糊了玻璃,在上麵形成一道道的水痕。

    這樣的畫麵也曾在杜鵑的幻想中出現過,一家三口,一日三餐,但幻想的那個人卻並不是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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