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保險推銷員之死
一
“我沒有時間,滾吧。”
嘟——
我熟練地在電腦屏幕最右邊“撥通未完成”的方框中打了一個勾,繼續撥打大數據後台為我提供的下一個電話號碼。
嘟——
“你呼叫的用戶正忙,請您稍後再撥……”
電信公司的忙音AI小姐姐是我每天聽到最多的聲音。
我飛速在電腦屏幕上“未撥通”的方框中打了一個勾。我每天要撥打四百多個電話,客戶不假思索的掛斷是對我的工作最好的支持。
嘟——
“您好,請問是周先生嗎?這邊是華南銀行——”
“騙子!”耳機另一頭傳來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不是騙子。
我是一位電話保險推銷員,是一種通過出賣自己的尊嚴和耐心來謀生的職業。我的職業讓我習慣了被拒絕。
寬敞明亮的辦公樓層被分隔成了許多一成不變的格子間,連綠植擺放的位置都格外的統一。
這是華南銀行在該地區最大的保險推銷中心,用我的小組長許雪晴的話說,這是職業保險經理人的搖籃。
“宋明,已經是周六了,本周你連一單都沒有開,究竟是怎回事?”不知不覺,許雪晴來到了我工位旁,她還是穿著一身幹練的職業裝,短發,淺藍色襯衣、黑色包臀裙,胸口鼓囊囊地係了一個黑色的蝴蝶領結。
“晴姐,我……”我連忙取下耳麥,站了起來。
不容我辯解,許雪晴徑直擠到我電腦前,翻看屏幕上的撥號日誌,冷冷地說,“你的有效通話時間太短了,我跟你們說過多少回了,一定要準備充分,話術要熟練,語氣態度要誠懇,要跟客戶要以心換心地溝通……”
“晴姐,我是嚴格按著手冊來的……”
“不要給自己找借口!我們組就你業績最差,你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哪出了問題,多向別人虛心請教!”
許雪晴身高隻到我下巴不到,但是她那鋒利的氣場結結實實的把我壓得死死的。
她隨手在文件夾上勾畫了幾筆,我知道那張薄薄的紙張意味著什,它即將決定我這個月收入的絕大部分——
“你的業務量完不成,扣的是整個組的獎金,這對其他人是不公平的,隻能從你的保底扣。”許雪晴頭也不抬,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晴姐,再給我一個機會,今天下班前我一定開張!”我誠懇地說,“求求你了!”
許雪晴盯著我看了幾秒鍾,把手的文件夾合上了。
“我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們這行吃的是人情世故這碗飯。”她說,“你入職到現在也三個多月了吧?沒有見你開過一個熟人單。你長這大沒有一個親戚朋友嗎?就算你親戚都很窮,你好歹還是個正經的大學生,這多同學、老師,一個能說上話的都沒有嗎?”
當我回過神來,許雪晴踩著高跟鞋消失在同事們熟練而客氣的語調了。
我開不了熟人單。
父母遠在北方農村,他們與這座輝煌的南方大城市唯一的聯係,就是聽說自己的兒子在那上班,為一家銀行工作。
是的,我沒有告訴父母自己是買保險的。因為他們好像並不能區分電話推銷和電話詐騙的區別。
我揉了揉眼睛,把早已滾瓜爛熟的話術又在心默念了一遍,機械地點開後台推送的客戶電話。
宋明,男。
跟我同名。對於我這個泯然眾人的名字,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了。由於係統對客戶的隱私保護,我看不到客戶更多的身份信息,包括電話號碼。
“您好,宋先生,請問現在說話方便嗎?”
對方沒有說話。
“宋先生您好,這邊是華南銀行信用卡服務中心,請問你最近的信用卡使用有沒有遇到什問題呢?”
對方依然沒有說話,我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因為您是我行信用卡的優質客戶,這邊為您專門定製了一款百萬人身安全險的產品。相信宋先生您也知道,有一份可靠的保險對於我們的人生是十分重要的。這邊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為您介紹一下我們這款產品好嗎?”
根據營銷理論,電話推銷通話時間每增加一分鍾,交易成功的概率就會提升28%。
“宋先生,您方便嗎?”我還想努力一下。
“好的。”耳機另一頭一個沙啞的男聲回應到。
出奇的順利,我花了十分鍾時間,幾乎是一口氣介紹完了全部項目,很快就到了激動人心的口頭確認環節——
“宋先生,您要是對我們的百萬人身險感興趣的話,我們的大數據係統將對您的個人征信進行評估,隻需要您口頭確認就可以了,請問可以嗎?”
“是賠一百萬嗎?”
“宋先生,具體的保險細則稍後會有紙質的保單郵寄給您,現在需要您授權後台查詢您的個人征信,請您相信我們是絕對專業的,您隻要說‘可以’就行了,請問可以嗎?”
“可……可以。”
“好的宋先生,我們的保險合同是口頭確認即可生效的,保費也是每個月從您綁定的本行信用卡中按月劃付,是不需要您額外去繳的。請問您知曉並同意咱們的保險條款,對嗎?”
“我明白。”男人的語氣有些急促地說,“是一百萬嗎?”
“你參保的是我們的百萬人身安全險,具體的保險細則稍後會有紙質的保單郵寄給您,請您相信我們是絕對專業的,您隻需要說‘是的’就行了,請問您知曉並同意咱們的保險條款,對嗎?”
我不知道發明電話賣保險的人是誰,但這個人肯定是個天才。
“是的。”
我的心激動得快要跳了出來,因為接下來是這個遊戲的最後一步。
“好的宋先生,請您聽到‘嘟’聲後輸入出您身份證的後四位,係統會確認您的身份——”
數字在電腦屏幕上依次一閃而過,迅速變成*號,藏進連成一串的十八位符號隊伍,可我還是瞥見了那四個熟悉的數字。
2042
這四個數字我再熟悉不過了。
因為這是我身份證後四位。
後台在一秒鍾之內確認了客戶的身份信息,一份長達二十五頁的電子保單出現在屏幕上,我隻需要點一下最右邊的綠色確認按鈕,這單交易便會進入銀行後台,生成一堆冗長的賬單,從這個男人的賬戶上每個月扣除一千多塊錢,並且在年底的時候再額外扣掉一筆,不過這不重要。
我竟然把保險賣給了我自己?
這個可怕的想法從我腦海一閃而過,我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叫宋明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在這些人當中,身份證後四位重複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畢竟四位數字隻有一萬種組合方式而已。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那個綠色按鈕,今天還有四百多通電話要打呢。
“好的宋先生,這邊會將紙質的電子保單寄送給您,這個是需要您本人簽收的,請問您的地址和您信用卡預留的地址一致嗎?”
“一致。”
屏幕上彈出來一行字,那是紙質保單的郵寄地址。
“暮城區西花街19號1206,對嗎?”
“對。”
“好的宋先生,那這邊就不打擾您了,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二
中午,公司食堂。
陸元是我大學同學,也是公司的審核專員。他幾乎是我在這棟大樓唯一說得上話的人。
“我今天開單了,這頓我請哈!”排隊打飯的時候,我忍不住對他說。
“行啊,那我可不客氣了!”陸元是個藏不住話的大男孩,總愛在吃飯的時候交流一些從後台看到八卦,“哎,你們組那個丁一博,是你說的走後門進來的對吧?”
“肯定是關係戶,他名字都沒在錄取公示。”
“他這周開了十幾單,你們組一大半的業績都是他的呢。而且我跟你說,我在後台看到,他的客戶有個人,你猜是誰?”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咱們董事長。”
“你確定?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吧?”
“我能看到十八位身份證啊。”陸元不容置疑地說,“籍貫、年齡都對得上,而且通訊地址就是咱們公司,沒得跑。”
“我今天那單,名字跟我重名,而且身份證後四位還一樣呢。”我說。
“那怎可能,肯定是你看錯了,單號多少我下午給你查一下。”
“我哪記得?回去看了發給你。”
“哎算了,沒事,我用你工號查得到,”陸元回頭跟我說,一邊往餐盤夾第三個大雞腿。“我跟你說,跟那個丁一博搞好關係……”
我對丁一博沒什好印象,他一周來不了辦公室幾次,每次見他都是在工位上玩手機,或者跟前台小妹打情罵俏。
可就是這個不上進的公子哥,卻能利用自己的人脈背景,一次次得到我們組的銷冠。
今天是周六,他肯定不會來公司的。快下班的時候,他在部門群連發了幾個大紅包,說邀請部門全體參加他的生日聚會,晚上八點,地點在本市一個以熱鬧出名的酒吧。
本來這種活動我是肯定不會參加的,但是想了想陸元的話,還是去了。
等到丁一博穿著寬鬆花哨的潮牌T恤出現在舞台中央,服務員微笑著給所有空著手的人都遞上一支細長的高腳杯。燈光是跳躍的,音樂是聒噪的,女孩是迷醉的。
我身上還穿著上班時那件不太合身的黑色正裝,覺得這不過又是一個自己可有可無的場合罷了,吃了幾片冰冷牙的水果後,我起身打算離開。
“小宋,你也來了?”
許雪晴一改平日女強人的形象,波浪卷、白襯衣、牛仔褲,一副巨大的墨鏡俏皮地掛在她頭頂。
“晴……晴姐,對,我過來玩玩。”不知道為什,我看到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一個留著精致絡腮胡的男人從身後輕摟了一下她的腰,許雪晴扭過頭跟他碰了一杯,男人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引得她哈哈大笑。
男人走了,但許雪晴沒有離開的意思。
“今天簽了一單。”我有些尷尬,試圖找點話題。
“慢著……你喝酒了嗎?”
“沒……我沒有,不太會喝酒。”
“那正好,”她轉身向晦暗的舞池中心走去,扭頭對我說,“晚點開我的車送我回家。”
許雪晴的話如同命令一般把我釘在原地,這下沒法溜了。
整個晚上我都在角落無所事事。很快,老舊的安卓手機提示隻有5%的電,我起身想找一個能租充電寶的地方。
不知不覺經過一個巨大的卡座,麵有十幾個男男女女把丁一博圍在中間。女孩們身材都很好,露著清涼的肚臍,正在互相投擲生日蛋糕。
“哎哎,那個誰,你是叫宋明吧?”丁一博突然叫住我。
我愣住了,萬萬沒想到這個和董事長沾親帶故的公子哥能記得我的名字。
“是我,祝你生日快樂哈。”我故作鎮定地答到。我跟他沒有什交集,實在沒必要唯唯諾諾。
丁一博端起桌上的兩隻高腳杯走到我身邊,“既然來捧場了,不和我喝一個嗎?”
“那個……我待會兒要開車,抱歉哈。”
“一會兒讓酒保叫代駕,算我出。”丁一博舉杯作邀請狀,見我猶豫,他轉身看了下卡座坐著的男男女女。
一個女孩帶頭起哄,拍手道,“喝一個!”
女孩們都跟著起哄,中間夾雜著佯裝憤怒的男聲“是不是不給丁少麵子?”
我接過丁一博遞過來的酒杯,碰杯,手有些抖。
耳邊莫名冒出來陸元那句話,
“跟丁一博搞好關係!”
酒很辣。喝完後,丁一博沒有放我走的意思,反而拉著我到卡座坐下。我小心地把空酒杯放在一片狼藉的酒桌上,他抓起旁邊的酒瓶,開始往我的杯子倒淡黃色的酒液。
一位芭比娃娃般的女孩端過來一碟生日蛋糕,細心地把小叉子擺在紙碟一旁,放在我腿上。丁一博又倒好了兩杯酒,端起酒杯,“宋兄,謝謝你來我的派對。”
我實在不知道丁一博肚子賣的什藥,感覺還是把話挑明了比較好,於是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道,“丁一博,有什事可以直說,咱們同事一場……”
“哈哈哈!輸了!快喝酒!”旁邊玩骰子的人群爆發出激烈的喝彩,吞沒了我結結巴巴的話。男人女人們在酒精的作用下,對幾個小石子癡迷不已。
丁一博明顯早就習慣了在這種場合談交易,他不以為意地把手搭在我肩上,方便湊近一些說話。
“事嘛,是有個事。我一說,你一聽,成就成,不成的話當我沒說過。”
三
我扶著喝醉的許雪晴在地下車庫找了好久,終於找到她那輛奧迪Q3汽車。
“晴姐,我喝酒了,我給你叫代駕吧!”費勁把她弄上後排,我對醉成爛泥的許雪晴說。
“不要代駕……你送我!”
我想了想,酒隻喝了一杯,頭腦也很清醒,就開著車上了路。
後視鏡,女人甩掉了高跟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用力扯掉衣襟上的扣子。
酒精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它像一個精明的魔術師,讓人輕而易舉地混淆本我與現實,不知道哪一麵才是真實的自我。
可我沒功夫偷看後視鏡的春光,滿腦子都是剛才丁一博對我說的話。
這個丁一博也是個敞亮人。
他說,家人把他弄進我們部門,僅僅是因為我們部門最容易塞人。他一天也不想賣保險,他在國外學的金融,想做的是投資方麵的工作。
過不了多久,集團一定會把他這位業績出眾的員工征調到更為核心的部門。
但在這之前,他需要做一些準備工作,比如賣出很多份保險。
“你登我的係統,上麵有一個客戶名單,一個名字對應一個電話號碼。你打過去,提的我名字,把保險賣給他。”
“就這簡單?”我吃驚地問。
“就這簡單。”丁一博往卡座的沙發上一攤,愜意地翹起二郎腿,“當然了,我不會讓你白忙。業績在我賬上,提成和獎金分文不少地給你。”
“有……有多少人?”
“我都忘了,起碼有三四百個人吧。”
拿我賣的百萬人身險來算,每賣出去一份,我的提成是500元。如果賣出去一百份,我就能得到五萬塊。
足夠我兩年的房租了。
“怎樣,成就成,不成當我沒說。”丁一博看著我,一邊往自己杯子倒剛才的淡黃色液體。
“成,我答應你。”
我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地在內環高架上行駛,車充斥著酒味和香水的混合氣息。
汽車按照導航駛入外環一個安靜的小區,夜已經深了,小區保安警惕地看著我。
“晴姐,你看……”
“扶我上樓,18層。”
許雪晴有氣無力地說,眼睛都沒有睜開。
電梯行駛得很慢,女人緊緊靠著我的肩膀,垂著頭。
許雪晴家是一個精致的大開間,落地窗能看到遠處的星光點點,複古的燈具和花瓶顯示了女主人的品味。
她扔掉鞋子,徑直走到沙發中間一躺,嘴念念有詞:
“小宋,晴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吃的是人情世故這碗飯……”
我不懂她的意思,幫她拉上落地窗的窗簾,走到門口,說,“晴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口渴,給我倒點水來。”許雪晴頭也不抬,躺在沙發呢喃道。
“哦。”
我連忙找到飲水機,發現水桶沒水了。
“沒水了,我去燒點水。”我往廚房找去。
“你是不是傻,等水燒開我都渴死了。”許雪晴說,“小區門口有家便利店,給我買點蘇打水。”
“哦,好的。”
南方夏日的淩晨,潮濕而悶熱,不像北方的清夜總有明亮的月光,這邊晚上極少有月亮,隻有青蛙和蟋蟀藏在不知名的角落憤怒地喊。
我七拐八拐找到小區出口,終於發現那一抹熟悉的藍色招牌的便利店,值夜班的店員早就不知道去哪打盹了。
拿了兩罐屈臣氏蘇打水,一瓶純淨水,在便利店門口自助結賬,等著付款小票打印的那幾秒,我忍不住望著旁邊花花綠綠的硬紙盒出了神。
許雪晴雖然早就不是小姑娘,但是身材保持得還是挺好的,就是妝化的有點濃。
正當我想入非非的時候,遠處一對晦暗的大燈由遠及近。
一輛藍色的輕卡徑直對著便利店的櫥窗衝了過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車頭已經撞碎了厚實的櫥窗玻璃。我拚命往店麵跑,那卡車缺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老舊的柴油機發出巨大的轟鳴,撞開了一排排貨櫃,眼看就把我擠死在狹小的空間!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撐住一排貨櫃奮力一躍,竟然翻了過去,成功躲過車頭衝過來的方向,瞅準了店門口僅有的一個縫隙鑽了出去。
逃跑的途中,我眼睛看到卡車司機似乎睡著了一般,身子耷拉在駕駛座上,身上還係著安全帶。
走到外麵,小貨車三分之二的車身已經塞進了便利店,周邊停著的車輛發出了報警聲,此起彼伏。做宵夜的商鋪老板、小區保安等,三三兩兩,出來圍觀。
想到這有這多人,也不需要我報警了,低頭一看手還握著一罐蘇打水,連忙走進了小區。
我的心快從嗓子眼跳了出來,想到剛才自己簡直是死逃生,滿眼都是司機詭異的坐姿。
他是死是活?
“你……你怎在這?”
當徐雪琴給我開門的時候,她眼全是驚訝,顯然,她把我出去買水的事忘了。
“晴姐,你喝多了,我剛下去給你買水了。”我晃了晃手的蘇打水。
她還是穿著那件寬敞的白襯衣,沒穿褲子,襯衣下擺垂在了大腿根處。
“哦……怎這久?”
“遇到了車禍……不過沒事?”
“車禍?”
“沒事,晴姐,水我放在這,我先走了啊。”
“等一下!你真的沒事吧?”
許雪晴眼神迷離地對我說。
四
我從自己在城中村出租房的床上醒來,心有餘悸。
清晨,我向往常一樣擠地鐵,來到高樓大廈最集中的CBD,走進那棟熟悉的寫字樓。
和平常一樣,在不斷的拒絕和咒罵聲中度過了一上午。
快到中午的時候,許雪晴和平時一樣過來檢查工作進度。她還是穿著一絲不苟的職業裝,胸前的領結從黑色換成了暗紅色。
今天上午我還是一單未開,本以為會等來她的批評,可她一言不發,飛快在文件夾上做了記錄,就離開了。我甚至感到她在刻意避免跟我眼神接觸。
中午,公司食堂。
“哥們,你這次要牛大發了啊。”陸元聽我說了丁一博找我的事,無不羨慕地說。
“給富二代當槍使,有什好的。”我有點頹唐地說。
“丁一博這個客戶名單可不簡單,起碼都是各個公司的老總級別。你想想看,你年紀輕輕,剛入行,手突然多了這多資源,這難道不是牛大發了嗎?”
“這是他的資源,又不是我的。”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多優質的客戶信息知道不。”陸元吃光了餐盤的菜,把最後一點湯汁澆在米飯上,又塞了兩口,嘟囔著說,“這跟你說吧,你,我,咱們普通人的個人信息,名字,加手機號,這兩樣,找渠道能買到,一個人隻賣一塊錢。”
“我知道啊,我天天打電話的名單不就是這來的。”
“像那種高淨值人群,優質客戶的個人信息,上市公司老總級別的,你猜賣多少錢?”
“不知道。”
“這個數。”陸元神秘地伸出兩個指頭,我懶得猜這個二後麵有幾個零了。
“我又不能把這名單拿去賣了。”
“你傻啊你,錢隻是打個比方,說明一下這群人的價值。”陸元心滿意足地扒完最後一口米飯,用手指甲剔牙,“你想啊,雖然業績算他丁一博的,但你可是這些老總的代理人,是你去維持保險公司和他們的關係,這是什?這不就是職業保險經理人?”
“可他們是看在他丁家的麵子上才……”
“唉,我怎跟你說不明白。”陸元說,“這跟你說吧,這事換做我,那是趕鴨子上架也要上的,百利而無一害,你就偷著樂吧!”
話雖這樣說,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對了,你還沒幫我查跟我同名的那個訂單……”臨上樓前,我叫住了陸元。
“前段時間太忙了,我用你工號直接查,放心吧。”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登陸了丁一博的辦公係統,他的係統權限很高,是客戶經理級別的,每個客戶名字後麵都能看到詳細的身份信息、信用評級等等。
我滿腹狐疑地撥通了其中一個電話,在等候接聽的這幾秒,我飛快掃了一眼他的個人信息。
盧正林,52歲,男,正林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
雖然不知道這個公司是幹嘛的,但是這個名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您好,請問是盧先生嗎?這邊是華南銀行信用卡中心……”
“你是誰,你怎知道我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普通話很不標準,語氣十分警惕。
“盧先生,您是我們銀行的高級客戶,我們特意為您定製了人身險產品……”
嘟——
忙音傳來,盧正林掛斷了電話。
看來丁大少爺的關係也不是很靠譜嘛。
雖然早已見怪不怪,但是一下子就吃到閉門羹還是有點讓我意外。
我點開下一個客戶名字,某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準備撥打時,屏幕上突然顯示來電。
是剛才掛斷電話的盧正林,
我有點緊張地點了接通鍵,另一頭的男人先說話了。
“啊呀呀,我都把這個事忘了,是小丁對吧?對對對,你舅舅都跟我打好招呼了,我肯定支持年輕人的工作。那個什保險,給我上最貴的,項目什的哢哢哢往上加就行,越多越不嫌多……”
“盧先生,我這邊……”
“這樣,我讓我秘書跟你聯係,她全權負責我的個人事務。我這正在開個會,啊,有空來東北找你老叔聚,先掛了啊,代我向你舅舅問好哈!”
嘟——
忙音響起,仿佛在嘲笑我。
不過十分鍾,一個聲音甜美的女人給我打過來電話,自然是盧正林的秘書。一切辦理得很順利,很快丁一博的“已完成訂單”一欄就出現了一個新提醒。
我忽然明白,原來跟真正的人情世故比起來,什話術、套路都是沒用的。
整整一下午,我完成了入職三個月都沒有做到的銷量:整整十三單!到了後麵,我已經熟練地接受了丁一博給我的這個身份。沒有機械的問候和套話,我會開門見山地說:
“先生您好,丁一博先生委托我向您推薦一份專屬的個人保險產品,請問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五
接下來的幾周過的很快,我很快用丁一博的係統完成了將近一百單業務。
名單這些“高淨值客戶”的個人信息被係統掌握得一清二楚,隻要得到幾個簡單的授權,就可以看到他們的銀行卡流水,定期在五星酒店定套房,或者飛往BJ或者香港的機票,都一清二楚。窺探這群有頭有臉的人的私生活,讓我的身心非常愉悅。有些人的行蹤信息,都能換算成股市上某隻波動的蠟燭圖;而普通人如我,每天固定時間在街邊買了兩隻包子一杯豆漿,是不可能進入大數據關照的範圍的。
許雪晴的眼神仍然在躲著我,我覺得在她麵前沒有感到以往的那種壓迫感了。
說來也奇怪,那晚上在便利店出了那大的事,居然沒有警察聯係我調查情況。
那天下午的月度工作總結會,丁一博毫無例外又成了部門的銷冠。他起身坦然接受了領導和同事的掌聲。兩分鍾後,我收到了一筆五萬塊的轉賬。我很開心,我感到自己的事業正在結結實實地向上走。臨下班前,我鼓起勇氣邀請許雪晴一起吃飯。沒想到她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我。
“不行,”她用冷冷的命令口吻說道,“那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我有些不知所措。雖然被拒絕,但是還沒能衝淡收到巨款帶來的喜悅。
當天晚上,我迫不及待來到城中村的電動車專賣店,準備給自己置辦一個坐騎,這樣就不用去擠沒完沒了的地鐵了。
“5799,給你抹個零,5700騎走。”
電動車老板看起來很實在。
正當我準備推出店門口時,老板在後麵叫住我。
“小夥子上班在哪啊?”
“在CBD那邊。”我扭頭回答,聲音不自覺高了一點。
“小夥子年紀輕輕,這厲害。CBD那邊有夠遠哦,正常騎過去要一小時。”他說,“要不要店給你刷個電機,快一些,最多要你四十五分鍾就到了。”
“要多少錢?”
“加多三百塊啦,收你成本價。”
我想了想,讓老板弄了。
第二天上午,我騎著新買的電動車穿過城中村狹窄的街巷,隻用轉兩個彎,就能到村外的外環上。這條路我走了很多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拐進主路的一瞬間,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好巧不巧快速駛來,我捏死車,摔倒,頭盔包裹著我的頭在地上結結實實磕了一下,眼冒金星。
車上下來一個polo衫的中年男子,他圍著奔馳車看了一圈,這才轉身對我吼道:
“找死啊衰仔!轉彎讓直行懂不懂!”
我艱難在地上爬起來,連忙道歉。
“廢話別說了,私了還是公了?”男人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拍照。
我愣住了,這才發現奔馳車右車門上被撞出來一條半米來長的凹陷。
我走到車門前看了看,忍著痛問道,“大哥,修這個要多少錢啊?”
“私了的話,三萬吧,看你也沒啥錢,我吃點虧算了。”中年男人打量著我。
“什?三萬?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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