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聞人踏雪，是在天卿樓樓底下的轉角。

    這時，唐淩正在巡查。

    某角落躲躲藏藏的一顆人頭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把將其提溜出來的，卻是聞人踏雪，她將那人抓到他麵前，唐淩一看，竟是王老實，全身長滿毛發像長毛猴子一般的王老實，不仔細看很難辨認，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惡臭，讓人聞之欲嘔。

    “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幹甚？”

    聞人踏雪也不嫌髒，臉色一貫清冷的同那王老實問話。

    王老實一眼就認出了聞人踏雪，曉得她就是那個自太子金螭鏡中取出東西的姑娘。

    但眼下王老實命懸一線，自顧不暇，見到唐淩便扒拉上去，一邊在自己身上四處撓著，一邊道：“我快死了，救救我。”

    唐淩道：“你已病入膏肓，我沒辦法救你。”王老實之前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自尋死路。

    王老實卻抓住唐淩的手，跪下來求道：“是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求求大人，求求大人一定要救救我。”

    聞人踏雪拔出一把雪亮的劍抵在他脖子上，厲聲道：“甚人要殺你，你說清楚，不說清楚的話，我首先解決了你。”

    王老實被聞人踏雪氣勢淩人的這一嚇，便戰戰兢兢的說出原委：“是一個紅衣女殺手，是她要殺我，她一定會殺了我的，神君，你救救我吧，隻有你能救我了。”

    聞人踏雪再厲聲道：“為何要殺你，也給我說清楚，我可沒有那好的耐心。”

    王老實哆哆嗦嗦的道：“是，是因為，在背地說了些護國大人的不是。”

    聞人踏雪問道：“你怎說的來著，再給我大聲的說一遍。”

    王老實嚇得趴在地上四處張望，然而當聞人踏雪的劍再抵進一步，他縱然是怕那女殺手，卻更怕眼前這把劍，便道：“我說，我說‘鳳凰也不過如此，其實真的甚本事都沒有，就是個窩囊廢，我從未想過他將我醫好之後這病還能複發。’”

    聞人踏雪道：“隻因為說了這話？”

    王老實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是的，是的，難道大人沒有發現，現如今城中百姓都不再議論任何有關神君的話了，那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不敢說。”

    唐淩冷哼一聲：“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我護不了你。”

    唐淩說罷轉身就走，剩王老實目瞪口呆的趴在原地，他卻是從未想過神君也會有理直氣壯見死不救的時候。

    聞人踏雪壓低聲音道：“你真的不管？”

    唐淩道：“筮短龜長，不如從長。”

    聞人踏雪即刻會意，其實他二人並未走遠，隻是藏在一個拐角。

    城邊刮來一陣風，將愣在原地的王老實嚇得原地蹦起，一邊跑一邊縮著腦袋張望，生怕有甚紅色的人影就出現在自己背後。

    唐淩二人就緊跟著王老實來到他的藏身處，一處破爛小廟。

    入了夜，王老實便瑟瑟發抖的蜷縮著，神情一直很緊張，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抽搐，似乎總覺得那個鬼影般的女殺手會隨時出現。

    而藏身在佛像後的唐淩與聞人踏雪同樣也在等待那位女殺手。

    但因等待時間過久，兩人擁簇在一方狹小的空間四肢都有些不舒坦，稍微動一動，就能蹭到對方的前胸後背。

    唐淩隻不過微微側了個身，就覺得自己的手臂上擠壓著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等意識過來的時候，臉已經紅到了耳後根，他繼續側了側身，才覺得好了許多。

    但聞人踏雪板著臉，唐淩即便是側對著她，也覺得麵上被盯得火辣辣的，為了緩解尷尬，他便開口輕聲問：“冰島之後，你去了哪兒？”

    聞人踏雪道：“母親死了，我按她的遺願，將她的骨灰灑在了東海之濱。”

    唐淩道：“那後來怎又會來京城了呢？”

    聞人踏雪道：“聽說了京城的事，不放心，過來看看有沒有甚需要幫忙的。”

    唐淩道：“莫邪劍你拿到了？”他忽然想到，當初河清海晏上一片混亂，卻獨獨沒見到聞人踏雪的身影。

    聞人踏雪沒想到唐淩會突然問這一句，卻也是麵不改色的道：“拿到了。”

    “拿到就好。”唐淩忍不住又挪了挪，麵向聞人踏雪而站，但這該死的方位，卻總能讓他感受到對方柔軟的心跳。

    聞人踏雪似乎也覺得尷尬，也挪了挪，好不容易將後背留給他，但這樣的畫麵，似乎更尷尬，這狹小密閉的空間，真是叫人窒息。她又緩緩麵向他而立。

    唐淩盡力的不去靠近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如今京城這形勢不容樂觀，你本可以不淌這渾水的。”

    唐淩說得誠懇，聞人踏雪倒也沒多想，本欲旁敲側擊有關於河圖洛書一事。便將懷中之物拿出來給他：“物歸原主。”

    唐淩自她手中接過那麵太子金螭鏡，隻覺得沉甸甸的，他哂笑：“世人皆為此瘋狂，這委實不是甚好東西。”

    然而聞人踏雪看著他的表情，卻是震驚道：“你不是鳳凰？”

    “你究竟是誰？”

    她知道洛書乃是鳳凰親手封印在此鏡當中的，然而眼前的唐淩，見到這樣一麵太子金螭鏡，卻是絲毫沒有反應。

    唐淩也不知道她是怎突然發現的，隻是輕歎了口氣，道：“我是唐淩。”

    他的表情很平靜，很坦然，坦然之中帶著一抹哀色，讓人無論如何無法將他跟“陰謀”二字聯想到一塊兒。聞人踏雪想起當初他在雪海梧桐之中跑出來的一幕，忽然覺得，似乎這並不是他的初衷。

    她亦覺得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過唐突，便又輕聲問道：“那你為何要留在這兒？”

    唐淩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一種責任吧。原本我從未想過要做個英雄，但當所有人的希望都壓在你身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難以卸下了。”

    聞人踏雪卻忽然明白了甚，她道：“或許，還有一種原因。”

    唐淩懵了懵。

    聞人踏雪道：“你可以對自己說你留下來是為了你師妹，可以對自己說留下來是為了完成師父的遺願，當然也可以對自己說是因為自己有一顆守護蒼生的博愛之心，但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唐淩撇了撇嘴：“此話怎講？”

    然而聞人踏雪作為一個局外人，卻是看得最清楚的。

    聞人踏雪道：“我勸你莫要癡心錯付，王爺心眼，裝的可不是你。為他而留，說不定明朝，你便會成為曆史的罪人，這樣大的代價，你值得？”

    是啊，太子殿下眼，自然隻有藍覺一人，這是十個他一百個他都無法替代的。

    他也不是沒想過，究竟甚時候才能喚醒自己體內的藍覺，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帶著菜頭永遠離開這，再也不用替他背負如此沉重的擔子，再也不用每天對著華容那望穿秋水的神情而感到悲涼。

    他終究隻會是自己生命不曾糾纏過的一縷微風，清風過後，波瀾嗟矣。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曾後悔。

    他說：“國難當前，我想倘若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你，你也不會一走了之的。”

    聞人踏雪沉默半晌，那一瞬間，似乎有種異樣的情緒湧上她心頭，她眨眨眼，對唐淩道：“我敬你是條漢子。”

    突然，唐淩麵容一肅，對聞人踏雪做了個“噓”聲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