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完全沒有想到彥青的意中人會是繡文，當我看到繡文的那一刻，我又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釋這十八年的過往，要如何彌補這十八年的缺失，於是內心與行動都完全靜止了，靜止也成了逃避的方式，原來以為一切順理成章的事情，真真到了現實是這般讓人無處可逃。”沁芸望著繡文道。

    “後來繡文乘船而去，我心中也疼痛難過，我知道如若她再回來，我定將一切告之與她，這十八年的錯過終究是不可再等了，以為是彥青自己去尋繡文，現在才知原是彥青為我才將她尋了回來。”

    “母親你那日離開後孤身一人怎樣過活？一路要經曆多少磨難呢？”賈征蹲在沁芸的身旁問。

    “我雖孤身一人離開，但是在汴京給你留下了牡丹裙，雖然牡丹項鏈在你父親之手，我知它有朝一日定會讓你們看見，因為牡丹羅裙的圖樣與花色是與牡丹項鏈的圖樣如出一轍，世上再也無人可繡出與之同款樣式花式，因為我當日用的是蘇繡與京繡混針的織法，當年在汴京唯有我一人會用家鄉的針法加入汴京的針法並入而織出，所以那牡丹的圖樣定是與眾不同。”沁芸淡淡地說。

    “怪不得那針法我怎樣學都學不會，而且找來許多繡巧手之人也仿不來，而且它極像徐熙的牡丹圖。”繡文堅定地說。

    “你說得沒錯，我那日離開汴京帶著些許的碎銀子之外，還有沒被賈良取走的牡丹釵，也唯有這徐熙的牡丹圖為伴了，這也是周全那日疑惑的原因，我知此畫曾名震京城，隻是不知手中這幅的真假而已，但是再也無法找出它的破綻罷了。”

    “是這幅畫兒救了母親。”賈征道。

    “是的，征兒聰明！那日我從汴京雇車出了城門，一路南下，待我上了船走水路後也是人困馬乏疲憊不堪。正值冬日船艙中寒涼無比，但是彼時比起內心的寒涼也不過如此罷。”沁芸望著在一旁遊戲的慈雲道。

    “母親身為一女兒身，孤身一人從汴京漂泊至臨川，這一路是如何處之？可有人有心難為你？”繡文拉著沁芸的手眼含熱淚地問。

    “文兒莫哭，心懷慈悲自有護佑，那日自從我踏上開往臨川的船，就開始各種不適，不知能否安然回到此地，也不知到了小鎮上如何獨活，臨行進偏逢佳節，模糊之中應是重陽，文兒你可知你是中秋節那天出生的？”

    繡文點點頭望著哥哥說：“哥哥自我記事起，每年中秋都要在家掛上燈籠，還叫倩兒給我準備好麵煮來吃，每年生日的清早都是一碗長壽麵。”

    “好孩子！難為你這般疼妹妹。”沁芸一手拉著賈征道。賈征俯下身子對沁芸說：“文兒雖出生並沒有母親陪伴左右，但是有倩兒、周全還有我守護也從未吃過虧，現在也多了一個彥青，那日我在建業看到前來尋繡文的他，看到他眼神中找尋文兒心切，我心知此生我的文兒有人疼了，有時候語言是一種修飾，行動也可以是一種遮擋，但是眼睛的光是不能欺騙人的，彥青彼時眼的著急，是從心底流動出來的深刻，是一種茫茫人海中找到之後的放不下，我知道那日如若不帶他一同前去西涼，他就算偏安在安陽，此生也是百般的難過，這種難過與心傷再交織著遺憾，也許旁人並不易看出，但是他是一個有心之人，心的焦灼是騙不了自己的，所以那日就同意與他一同上路去西涼尋找繡文。”

    “青兒是我自幼護著長大，他自幼也是有情有義的孩子，隻是沒想到他會念著我的文兒，這是極好的事兒。”沁芸望著繡文道。

    “母親你說如若我此去西涼再未歸來，你會一直在臨川等我們嗎？”繡文抬頭問。

    “會的，那日你離開臨川踏上小船，我已看出你將彥青的心都帶走了，他人雖回到了安陽，可是心並未回，他一定會朝一日踏上尋你之路，我深知他會將你找尋而歸，走散的人兒都會再相聚，也許隻是時間、空間、距離的差別而已，不要急，一切留給時間就好。”沁芸道。

    “母親，後來你到了船上又是如何處之的？”繡文追問。

    “那日，我身子疲乏整個人在船暈暈欲睡，我知外麵逢著佳節，隻是那節日與我也並無關聯而已，隻是躲在船聽人笑語罷了，身為一女子獨行確有諸多不便，可是幸虧有一貴人相助才讓我在此地保全。”

    “貴人？是何人可以護佑母親？”賈征問。

    “一女子獨自前來臨川，船上閑雜人等也多，特別到了夜間，隻覺有人輕觸我腳底，那時我年輕當然是驚恐萬分，夜夜不敢安睡。”

    賈征聽後緊緊握住拳頭，眼布滿淚水，輕輕地問沁芸：“後來母親可曾安好？”李沁芸輕拍賈征的肩膀，讓他安心道：“我雖不敢夜間沉睡，隻好換作白天睡去，白天那賊人又敢拿我如何？就這樣過了幾日，我也是度日如年，心中百般憂愁，一來念極你兄妹二人，二來也不知到了臨川會再遇到什荒唐之事，正當此際那位貴人救了我，他是當年汴京當朝宰相的師爺，從汴京告老還鄉借船而過，本應家中備船，按照當時他與我說的原話將要隱居於一山中，不想打擾旁人，於是他一人獨行，那賊人對我的百般舉動他都看在眼，他說看我衣行，猜測定是大家閨秀落難於此，定是有千萬愁結於胸中難解，可知也不是這一時就可解，於是在船中傳話我是他的義女，如若誰敢為難於我，定不會讓他有機會下了船，自此以後那賊人再也不敢冒犯於我，我也一路太平至臨川，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就將那幅牡丹圖贈送與他，他也是高雅賞識之人，看了那畫兒百般喜愛，於是用千萬銀兩將之買下，一來解了我困境，二來這畫兒也有了歸處，可謂一舉兩得。”

    “母親，那畫如若真是徐熙真跡，你可曾後悔當初的選擇？”繡文問。

    “不後悔，人間一場，又有什可以擁有？看似失去實則就是擁有，看似獲得實則也是失去，此事自在人心，也隻有看清此事，人心才自在，懂了嗎？文兒？”

    繡文點點頭接著問：“然後又是如何了？”

    李沁芸起身在院中踱來踱去，一邊看著將要萌動而發的金桂一麵說：“我知這畫兒唯有放在他手中才會得以保全，畫歸天下才也是真正的歸處，先不論真假與否，恩人隻求我可平安到臨川，沒有想過這畫的價值，他也深知我孤身一人並無人可托畫收藏，這畫落在他手上才是最好的歸處，那頻瑩身上的牡丹項鏈看似她擁有，這人間一場，她也隻是路過暫借而已，這項鏈還不是將你們找尋了回來？所以人生許多的遭遇不必急，要慢慢來看，最後都是一個好的安排，你得耐得住性子去看，去等待。”

    “母親，如若耐不住性子了呢？”繡文仰起頭問沁芸。

    “如若耐不住性子了，就去看花兒吧，你看那四季的輪回中都將之安排得滿園了，春季自會有芍藥趁著百花落盡而來，將暮春裝點得華貴，夏季有那滿池的荷花兒迎風舉著碩大的蓮蓬開在豔陽下，秋日的金桂滿樹飄香，冬日的落梅傲迎風雪，就算擁有這滿眼的落花也足以。”沁芸在院子邊漫步邊說。

    “後來夫人隱居於臨川，就是為了等繡文長大或者風平浪靜？”倩兒問。

    沁芸拉起她的手道：“那年我離開之日，還憶得你並沒有比繡文長幾歲，這些年你卻將她照顧得如此好，今年的春日我本已給繡文做成一件牡丹羅裙，現在縫製一件與你和玉樺可好？”

    倩兒聽後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地點頭，玉樺走到沁芸的身邊作揖行禮道：“謝過母親！”李沁芸拉著玉樺的手道：“感恩讓征兒遇見你，你也是這般的善，將慈雲和征兒照顧得這般好，我也就安心了，那日我來臨川又怕回到這個院子孤身一人顯得空曠，也是擔心再會與李家惹得許多麻煩，於是索性隱居開一家繡莊，在這慢慢等你們來尋，那日與繡文未相認，除了她突然出現在我眼前不知如何是好以外，也是等征兒歸來一同相見，如今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母親可知文兒出嫁西涼一事？”賈征上前一步問。

    “原來是不知，後來聽素娥念及此事就知她已從大漠歸來了。”

    “如若繡文未歸，母親要如何處之，會到建業找父親嗎？”

    “不會，我知如若繡文到了西涼不會吃虧，如若此事在我意料之中，那涼王本不是心念他人之人，當日他對之美公主一見鍾情，怎會再娶他人？可見這其中必有蹊蹺，所以我知繡文隻要平安到西涼，應不會有任何差池，隻是引起她的心驚和彥青與征兒的擔心罷了，那時彥青與征兒已將繡文尋回在路上寫信與素娥，所以我這萬般擔心也是無用，如真擔心，隻是怕文兒在路上吃不消，我想很多的苦難是需要自己去嚐的，他人著急也是代替不了，我也隻好在臨川等你們歸來。”

    “母親，你還要到建業嗎？”賈征問。

    “不了，有些人，有些情，時間到了就自然斷了，不必追不必悔，說這是命也好，緣也罷，就各自安好吧，如今我已擁有太多，內心的繁華不會失去的。”沁芸淡淡的微笑說。

    李沁芸還是在那個生長的小院，還是在繁花開盡的暮春，此時的她不再是一個人度光陰看年華，有了賈征、玉樺、慈雲、繡文、倩兒、周全、小院充滿愛與被愛、善和慈悲，這些也占據著每個人的內心。

    繡文與沁芸終日坐在桂花樹下繡牡丹羅裙給倩兒，時間在這個幽院仿佛靜止了，這些年的流失的歲月與內心的傷痛都在某一刻陣痛。

    轉眼夏至，繡文站在桂花兒樹下穿上了沁芸親手縫製的羅裙，繡文將頭發盤起，沁芸看著她一邊將牡丹釵戴在她的頭上，一邊對繡文說：“幸虧那日我將這牡丹釵帶走，因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有不測，所以將它轉與素娥收藏，好日後也有個物件與你們相見，還好你父親並未忘記這牡丹釵終是我戴過之物，所以彥青那日去尋你也並沒有被為難。”

    “文兒，你也有些時日未見彥青了，他也奇怪，也有些時日未來這小院兒，那年他可是要終日來尋你的。”倩兒不假思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