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景玄看著女兒柔美眼眸中的那一縷哀憐和淒苦,心頭一痛,臉上流露出一抹苦色,滿腹勸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上官策微微鬆了口氣。
他的心,自然是希望聞人琬能答應下來。
這件事是乾學州界,眾多洞虛老祖運籌帷幄下的決定,他身為上官家的家主,自然不想忤逆一眾老祖的意願。
往小處說,此事事關上官家嫡子的性命,以及上官家的名聲。
往大了說,事關整個乾學州界的安危。
聞人琬隻要答應,那就是人情。
無論最終,能不能救下瑜兒,聞人琬下場如何,對上官家來說,都是好事。
他是家主,他也在權衡利弊。
隻不過,這種“權衡”,多少自私冷漠了些,上官策也不便說出口,以免觸怒聞人家。
好在聞人琬愛子心切,自己做了決定。不然她若不顧及這縷血脈親情,明哲保身,上官策也不好出言相勸。
眼下的局麵,他自然樂見其成。
上官策籠著袖子,一臉平靜地站在一旁,漠視著一切。
可這時,上官儀卻站了出來。
他見妻子一臉淒切的模樣,忍不住心口發疼:
“我是瑜兒的父親,父子血濃於水,既然要入夢,不如我來……”
此話一出,上官策當即臉色發青,怒斥道:
“胡鬧!這有你什事?”
他一生風流,女人無數,但就這一個兒子。
他要靠著這唯一的兒子,繼承家業。
一旦識海損漏,道身有缺,大道斷絕,修為再難精進,那這家主之位,就不要想了。
他奮鬥了一輩子,苦心經營的人脈,竭慮攢下的基業,就全都付諸東流了。
聞人景玄冷冷地看了眼上官策,又轉過頭,看向一臉悲色的上官儀,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厭棄。
欣慰的是,這個上官儀,是真心愛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沒嫁錯人。
厭棄的是,若不是嫁給這個上官儀,他這
掌上明珠般的女兒,自可以無憂無慮,過著蜜糖般的日子,不必在上官家,受這些磋磨。更不必像如今這般,要麵臨生子死別,自身修道無望的艱難抉擇。
“罷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聞人景玄臉色難看,末了歎了口氣。
“琬兒,你……”
聞人景玄深深看著聞人琬,萬般言語,又隻化作了一聲深深的歎息。
但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能不管。
“你隨我去,回稟老祖。”
聞人景玄伸出手,扶著聞人琬向外走。
聞人琬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夫君,眼中有些留戀,片刻後轉為悲苦的決然,最後隨著聞人景玄,離開了密室。
密室之內,除了上官父子,再無旁人。
上官儀臉色蒼白,怔怔站在原地。
見自己兒子這般模樣,饒是上官策城府深沉,也不免心頭火起,斥責道:
“你就這點出息?”
“身為我上官策的兒子,滿腦子全是這種兒女情長?”
“沒了老婆孩子,就失魂落魄,一副要了命
的模樣,這般怎能成大器?”
上官儀一臉平靜,受著父親的數落,最後才默默道:
“爹,我是瑜兒的父親,是琬兒的夫君。我若連我的兒子,我的妻子,都保護不了,我真的能成,所謂的大器?”
“連自己的小家,都保護不了,又怎能擔當,上官家一族的族長?”
上官策一滯,“這是兩碼事。”
上官儀搖頭,“家族家族,有‘家’才有‘族’。”
上官策慍怒,“那你也不能為了你的小家,連自己的修為前途都不要了。神識入夢,廢了你的識海,這是你該做的事?”
上官儀臉色平靜,“不過是廢了識海罷了,若是真能救出瑜兒,護住琬兒,我便是當牛做馬,又有何妨。”
上官策氣得胸口疼,可見兒子這副“窩囊”的模樣,最後也隻能憤然歎氣:
“這都是報應啊……”
風流了一輩子的自己,偏偏生了個兒女情長的“情種”。
上官策臉色冷漠,拂袖離去。
徒留上官儀一人,留在密室之中,念及自己生死未知的孩子,還有為了救孩子而不得不自廢道途的妻子,心中既是慚愧,又是無力,
滿麵悔恨。
……
觀劍樓中。
聞人琬被聞人景玄,帶到了司徒真人,還有一眾洞虛老祖麵前。
司徒真人問道:“你可想好了?”
聞人琬點頭,溫婉的麵容中,透著身為母親的堅毅:
“隻要能救瑜兒,我不在乎識海,不在乎修為。”
司徒真人神色動容,甚至心生一絲敬意。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反倒越覺得哀歎。
若事不可為,這對母子,都未必能活下來。
這世上,越是良善的人,偏偏越要經受命運的折磨。
其他洞虛老祖,也微微頷首,心中鬆了口氣。
雖說他們是洞虛,修為高,權力大,以勢壓人,即便聞人琬不同意,他們也有辦法,威逼上官家和聞人家同意,但“大夢天引”這種法門,涉及識海。
聞人琬若內心抗拒,真不同意,那到時候大夢天引的過程,肯定也不可能順利。
現在她救子心切,能冒著道途斷絕的風險,親口答應下來,自然是好事。
隻是這樣一來,對聞人家的這個丫頭來說,的確太不公平了……
在場一眾老祖,紛紛皺眉。
荀老先生沉思片刻,渾濁的目光微動,緩緩開口道:
“你此行,既是為了救孩子,也是為了救這乾學州界的危機。”
“此中詳情,我不便與你明說。”
“但無論最終事成與否,我們這各家各宗的洞虛老祖,都算是欠了你一個人情。”
聞人琬抬起哀婉而俏麗的麵容,向荀老先生行禮,“多謝荀老先生。”
而後轉過身,向其他洞虛老祖行禮,“多謝諸位老祖。”
其他洞虛老祖微怔,但想了想,也都沒說話,算是默許了這個“人情”。
這件事,就這決定了。
司徒真人最後沉聲歎道:“十二日之後,便是大劫降臨之時,在此之前,諸位早做準備。”
一眾洞虛老祖點頭。
聞人琬憂心瑜兒,麵色蒼白。
荀老先生抬起頭,看向天邊的血色大陣,
皺著眉頭,心中不由掛念著墨畫的安危。
他算過了。
這些時日,他已經算了很多遍。
可此事太大,似乎沾染了太多因果,牽扯了太多不可說的存在,和修士大能,天機隱晦,複雜至極,根本算不出一丁點預兆。
荀老先生也不知道,十二日之後,荒天血祭大陣中,究竟會是什模樣。
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再見到墨畫。
不知道再見到墨畫的時候,墨畫又是什模樣……
荀老先生微微歎氣。
……
整個乾學州界,各地魔患四起。
顧長懷還在帶著道廷司的典司,在各州界出沒,絞殺著魔修,尤其是邪陣師。
隻是魔修盯防越來越緊,他也越來越難得手了。
但他還是沒放棄,而是盡己所能,能殺多少是多少。
畢竟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一處魔修據點中,滿身沾著血跡的顧長懷,以風刃將一眾屍修和血奴絞殺,抬起頭看向天邊。
天邊血祭大陣仍在。
而且大陣深處,血色更濃,像是有什東西在孵化著。天地之間,醞釀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壓著人心頭沉重。
“墨畫……”
顧長懷眉頭緊鎖,心中擔憂。
同時,在各個地方,太虛門荀子賢,荀子悠一眾長老,包括遠道而來的張瀾,都在與魔宗廝殺。
但廝殺之餘,他們心中,同樣牽掛著境況不明,一點消息都沒有的墨畫。
…
雁落山外。
四宗八門十二流的天驕弟子,也還在“等”著墨畫。
隻不過,隨著大陣的蔓延,他們不得不往後撤了二十多,進了乾學地界。
而隨著局勢的惡化,他們對墨畫,也就越來越不抱期待。
太虛門的弟子們,更是憂心忡忡。
他們雖然信任小師兄,但眼前可是準三品的邪道大陣,麵有數不清的魔修,還有高階的大魔頭。
“小師兄他,真的能安然無恙回來……”
令狐笑等人心頭,都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荒天血祭大陣內。
墨畫同樣眉頭緊皺。
隻不過,他憂慮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
“這個大陣,我真的能炸掉?”
怎瞞過屠先生?
怎掌控荒天血祭陣樞?
怎最大化利用逆靈陣,爆發出更大的威力,將一切都“送葬”掉?
這些時日,墨畫日思夜想,都沒想到什好辦法。
他隻能假裝畫陣法,畫得太累了,躺在古獸的骸骨上休息,然後閉上眼,神識飛速轉動,將自身畢生所學的,所有陣法原理和知識,如“走馬燈”一般,全都回想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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