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老者如石塑一般,怔立當場,以他生平的閱曆,完全不知發生了什。
刺目的金光中,他似乎見到勇猛無敵的部落蠻神,被一個幼年期的……不知是什的怪物,徒手給撕碎了,然後吞入了腹中。
即便烏圖火山噴發,也不會比這件事更駭人聽聞。
蠻族老者渾身開始顫抖,他含著驚懼,睜大渾濁的雙眼,想去看那團金光中,凡人不可知的存在。
可蠻神一死,夢境就破裂了。
周遭的石廟和祭壇,開始扭曲。
待一切平複,蠻族老者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仍舊跪在山洞內,那個淺陋粗糙的供桌前。
腳下的血紋還沒幹,麵前是空蕩蕩的石壁。
山間的炎熱感,鳥獸低鳴聲,山洞的陳腐味和陰涼氣,都漸漸回溯到肉身。
蠻族老者,隻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鼓起勇氣,勇猛地與蠻神搏鬥,可使盡渾身解數,仍舊奈何不得蠻神。
便在這時,天降神主,隨手便鎮殺了蠻神。
以往的日日夜夜,他無時無刻,不這樣期盼著,甚至偶爾,也還會做這樣的夢。
但他知道,這是不合邏輯的。
這隻是自己的妄想。
隻是無能之人,渴望有神明拯救自己於悲苦絕望之中的幻想。
“那我現在……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如果在現實中的話,我是不是,還要再將小紮圖送給蠻神大人……”
蠻族老者分一時不清現實和虛幻。
恰在此時,他的神識之中,傳來一陣劇痛。
仿佛自己的神念,被人撕掉了手臂,剖開了胸膛一般,一萬根針刑的痛苦,深深刺入老者的識海。
蠻族老者渾身顫抖,後背被冷汗浸濕。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道清脆略帶磁性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凝神冥想,克己守心,一切外相,皆是虛念,一切痛苦,也不過心妄。”
這聲音吐字清晰,並非蠻族修士的聲音。
但這道聲音中,又仿佛有一股,清澈如泉水,滌盡心扉的魔力。
蠻族老者下意識,按照這道聲音的指引,平心靜氣,摒棄痛苦,守住本心。
過了許久,他神魂上的傷勢,暫時平複了。
神魂因虧損而分裂的趨勢,也止住了。
蠻族老者緩緩抬起頭,便見不知何時,他的身
前站著一位神秘的少年。
他很難形容,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
衣袍樸素,風塵仆仆的,但目光卻極其明亮,眼底含有悲憫的善意,有洞悉人心的深邃,也有不容侵犯的威嚴。
他的麵容白淨如玉,既有男子的堅毅,也有女子的柔美,綽約如天人。
這位少年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站著,卻仿佛與大地的氣息相呼應,與蒼天的氣運相承接。
蠻族老者心中,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
“便是神主,在人間行走,恐怕也就是這個模樣……“
老者神情怔忡,良久之後,心中又猛然一驚。
蠻神被生撕掉的畫麵,又在腦海浮起。
他不知道,蠻神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是不是與眼前這位神秘少年有關係。
但他知道,無論有沒有關係,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少年,都不是自己可以冒犯的。
蠻族老者當即垂下頭,彎下腰,向墨畫深深鞠了一躬:
“老朽紮木,見過……前輩。”
他並不知道墨畫多大,但自己卻絕不敢托大。
道無先後,達者為尊。
萍水相逢,無親無故的,遇見比自己道行高的修士,無論其相貌如何,自降身份,尊稱對方一聲
“前輩”,總歸是沒錯的。
墨畫對這老者的印象,果然又好了幾分。
無論這老者,是為了自己的孫子,還是為了自己的部落,以修士之軀,能與“蠻神”拚命,都可見其心性和膽識。
“你叫紮木?”墨畫問道。
這是清脆的少年聲,顯得很年輕。
但老者卻全不敢怠慢,拱手道:“是。”
“你是部族長老?”
老者道:“是,老朽乃烏圖山,烏圖部的長老。”
烏圖?
墨畫有些不明就。
不過想到,大荒的蠻文,與道廷的文字,是不同的,“烏圖”應該是蠻文,但隨著道廷統一文字,直接“音譯”過來的。
包括這老者的“紮木”,可能也是。
“那我問你,”墨畫目光微沉,又道,“此處是何地,位於大荒何方位?距九州之地多遠?”
蠻族老者一愣。
他沒想到,這神秘少年,竟然會問這種“低級”的問題。
他自己到這來,不知道這是哪?
還是說……他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老者想了想,不敢隱瞞,道:
“回‘前輩’,此乃烏圖山脈,位居蒼茫大荒以南,無盡淵藪以西的位置,乃大荒三千地界之一,至於距九州多遠……”
老者苦笑,“老朽一輩子,未曾出過這烏圖山,更不知這外麵,究竟有多大。”
“隻是聽一些族中老者說過,九州都屬‘極北之地’,到此不知多少萬,戈壁綿延,沙海茫茫,一生難渡……”
墨畫聞言,心中凜然。
他雖不知,這烏圖山在哪,但三千大荒地界,總還是聽過的。
這是在大荒以南,接近蠻族的腹地了,是真正意義上,大荒的“地盤”。
墨畫心中無奈。
自己身為道兵司道兵,原本是要隨軍平叛的。
結果仗沒怎打,寸功未立,這個笨蛋大老虎,稀糊塗就把自己帶到蠻族的大後方來了。
這樣一來,計劃是真的全亂套了。
墨畫皺眉沉思。
蠻族老者低著頭,恭恭敬敬,不敢看墨畫的臉色,也不敢有其他動作。
可過了一會,躺在地上的孩子,突然呢喃了一聲,一臉蒼白。
蠻族老者心中一急,這下顧不得其他了,連忙上去查看自己孫子的情況。
又是摸額頭,又是掐脈搏,還喂了幾枚丹藥,
可一點沒用。
蠻族老者迫不得已抬起頭,看著墨畫,一臉哀求。
墨畫神念微動,取出一枚丹藥,遞給老者。
老者雙手鄭重接過,猶豫了一下,有些不放心,但最終還是咬著牙,喂進了那孩子的口中。
丹藥入口,孩子的氣色,果真好了許多。
蠻族老者大喜,當即對墨畫行禮叩拜,感激不盡道:
“多謝前輩,賜此仙藥。”
墨畫心中輕輕歎了口氣。
哪是什仙藥,就是普通,固本益氣補血的丹藥,隻不過出自太虛門,品質好一些罷了。
這孩子,實在是餓太久了,血氣匱乏,虧了身子。
適才神魂被勾走了,回魂之後,神識與肉身不調,這才醒不過來。
“帶回去,讓他睡一會,安眠養神。”墨畫吩咐道。
蠻族老者連忙道:“是,是。”
他背著孩子,看了一眼墨畫,欲言又止。
墨畫便道:“你先回部落,待會我還有事問你。”
老者不知是放心,還是擔心,向著墨畫行了一禮,恭敬道:
“老朽在烏圖部,恭迎前輩大駕。”
說完後老者便背著自己的孫子,一步步走下了山。
墨畫看著他老邁的背影,想到他說的,這輩子的親人,隻剩下這個小孫子了,一時心中頗為感慨。
之後墨畫轉過頭,看向石壁。
這個所謂的“蠻神”,實力不值一提,但這“藏身之法”,倒的確精妙,就像“泥鰍”打洞一樣,不露痕跡。
有空要研究研究,學學怎摸“泥鰍”,抓泥鰍。
神念之道上,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才能吃上飽飯。
可惜的是,這“蠻神”,到底還是太“瘦”了,一口就吞了,根本嚐不出滋味來。
不過神識,倒的確又增強了一點。
這點讓墨畫頗為欣慰。
“希望哪一天,能讓我吃頓好的,吃個飽……”
墨畫在心底,默默祈願道。
之後他也離開了深山,循著來時的山道,找到了大老虎。
大老虎果然還趴在原地,兩隻前爪捂著儲物袋,百無聊賴地等著墨畫。
直到墨畫出現了,大老虎這才甩了甩尾巴,歡快地站了起來,衝著墨畫“嗷嗚”了幾聲。
墨畫溫和地笑了笑,忍不住摸了摸大老虎的腦
袋,隨即不由想到了一個問題:
也不能一直這樣,喊它“大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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