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理鬆林，霜天凝寒日。許多身影像耗子似的，窸窸窣窣從一片陰影挪動到另一片陰影下，破舊不堪的衣衫下是青紫發白的皮膚，潰爛的皮肉耷拉著凍成了坨。

    像這樣屍行遍野的異象，持續已十日有餘。

    從最開始出城的千八百人，逐漸從四麵八方匯聚起來，成了嗚嗚泱泱一片，似地上的烏雲般帶起詭異的氣場，所過之處，地下埋藏的無論人與獸的屍，都爭先恐後的活過來、爬出來，匯入汪洋的屍潮中，綿延數開外。

    要說是起來，“趕屍”還真算不得難，無自我的屍，行動全靠本能，隻要稍微誘惑一下，滿城的屍便都跟著走起來。

    最先出發那批此時已經到了，是個藏匿在深山中，陰煞之氣異常深重的洞穴。送著它們一個個走進去，摩肩接踵的排列在頭，竟有種投喂深山凶獸的趣味。而這最後一批屍也在墓前聚集完成，總數約有四五百個，等待著一起出發。

    黃山麵朝著火盆，將那些釵環首飾、青色嫁衣…林林種種紙糊的東西都放到邊燒掉。每燒掉一件，虛空中便有一件願力構成的飾品落在眼前，蕩漾的火光，飄散的青煙，黃河熟練的接住，盤起枯槁的白發，穿戴好青色的嫁衣，遠遠聽到吹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嗩前開道，八抬的花轎，紙錢紛紛灑灑在半空焚化，浩浩蕩蕩的屍群跟在迎親隊伍四周，往深山去了。

    路邊沒了肚腸的碩鼠，滾落一身肥蛆，蠕動著想要跟上送親隊伍。墳土嘩啦啦滾落，無名的人掙紮著從泥土中擠出來，尚未腐化的軀殼拖著白骨，穢物瀝瀝拉拉散落滿地。

    寒山的雪線尚在遠方，城鎮也不可見，秋葉為穀間鋪上一層厚毯，白色的獅子蹲在山口那，百無聊賴的瘙這癢……

    白、獅？

    什白獅啊，分明是個女漢子，見到迎親隊伍來了，手中酒壺一飲而盡，接著…那獅子就醒了！

    獅吼一聲震九霄，腳踏三川平四海。

    威嚴的吼聲蕩起金銳漣漪，迎麵撞上那無形白氣激波，內息霎時一滯，近千數目的屍群就跟割麥子似的，嘩啦啦倒了下去。

    抬轎的紙人原地定在那，花轎當落地，現了原形的幾隻黃皮子顫栗不敢動彈。

    圍繞那女人的輝光翻湧著紅白顏色，如果不是早已沒了功能，早被那貼到鼻尖濃鬱不化的殺氣嚇尿了褲子。

    鑼聲驟響，那獅子方才踏出一步，漫天殺意竟似直至而來，寒毛顫栗的麻酥刺感漫遍靈魂，曾經曆的死亡都在腦子走馬燈似的放映。伏地的屍體都被激的立了起來，仿佛層層護衛，將花轎圍在正中。

    白獅的前足拍擊在靠的最前的屍體上，邊的陰氣屍氣怨氣直接便被拍散了，飛出去撞到了一串，這下就跟炸了窩似的都撲了過去，卻都是飛蛾撲火，被那白獅左撲右蹬，轉眼就殺了一大片，走到哪，那亂哄哄的屍群都像被什抹除了痕跡般，神奇的清除一塊幹淨的空地。

    若非身穿殘破甲胄的兵士從地下源源不斷湧出，幾百屍骸都不夠白獅殺的，但當另外幾隻獅子出現的時候，仿佛一切都注定了。

    就見青、赤、黃、白、黑，五色獅子從五個方向向中心遊動，滿目都是獅身的各色布幕，絞肉機似的，把這些屍骸絞殺粉碎，一個也跑不了，一個也活不下。

    “嘻嘻嘻嘻嘻嘻娘子見識到沒？這就是‘儺戲·舞獅’的五方獅子舞，能驅邪避害呀可厲害了”

    “能驅邪避害呀可厲害了”

    “可厲害了”

    “厲害了”

    “厲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

    似枕邊呢喃，悄悄耳語。

    又似乎是春雨潤物，在天地間混響，響徹每個人心頭，反反複複，回波蕩漾，千重百句疊加在一起，夏雷倏忽炸響，腦……中，一片空白。

    鼓點變了。那些舞獅，除了領頭那一隻白獅，全都東倒西歪，轉眼便失了一隻半。

    這回“看”青了，四方草叢堆藏了許多鑼鼓隊伍，成“囗”字合圍之勢，此時盡皆七竅流血，恍若提線木偶似的，敲打的陌生的鼓點。

    活著的舞獅很快退出戰圈，眼睜睜看著，十三華美的將服從天而降，披在屍群中幾位將領身上，原本僵硬屍身威武的在臉上一抹，凶煞繁複的臉譜就那樣烙在麵龐上，洶湧無儔的香火氣衝天起。

    主神，下令：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十三神將巍峨站立半空，一步踏出，群屍四散，隱隱竟結成陣勢，身上青衣飄動，白麵方巾，無論腐化多嚴重，全都健步如飛，烏壓壓潮水抵了上去，上百隻獅子便憑空跳了出來，齊刷刷向內一衝，屍陣頓時被撕開好幾條口子，空洞洞，就跟那個透葉蓮似的。

    文差接令！武差傳！

    謝範捉拿！甘柳罰！

    屍陣驟然回收，幾支直指花轎的獅隊被卡在半途，然後……天，塌了。

    就看見那神將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頭上，這些獅隊就像受到了難以想象的巨力壓迫，悶雷生生把塵土爛葉炸上半空，黑色的雨下到一半又被震的更碎，像黑色的霧，飄浮在四周。

    衝的最往的幾支獅隊，當時就被壓成血口袋，後邊幾支也都折損許多人手，剩下活著的湊起來擺出蜈蚣陣，各家力氣匯在一起，苦苦支撐那無聲的炸雷。

    原本平坦的山穀，留下了許多圓形大坑，一如珍珠串起來的項鏈，最早堵門的白獅就是串聯用的針線。

    血盆大口叼得住眼前屍兵，左右一摔便是四分五裂，前爪探空，裂帛風聲卷的前方飛沙走石東倒西歪，後足蹬地，隻留下一片幻身，方才待立之處陡然碎成齏粉。橫竄縱跳，踏著屍群腦殼如履平地。一時間竟不知，究竟是人扮獅，還是獅子扮成了人。

    於是乎，白練撞上了半空的神將，洪鍾般震鳴悠悠傳遞開去。

    神將的底子終究是腐屍做成，後繼無力，陰邪晦氣被獅靈所克，正麵交手便吃了些虧，踩定的位置略有鬆動，三隻獅子抓住時機脫困而出，繞著那白獅一轉，擺出八卦陣來，圈圈轉著磨磨，刮起愈來愈盛的清風，挨著的屍兵鬼將就成片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