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已經多年不開科舉。

    林起源，大慶永定九年探花，今年新晉的禦史，生於齊魯濟陰曹州，相貌端正，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身著一席青色長衫，一條白色腰帶沾了點灰係在腰間，在這錢江城，不顯得粗俗，卻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是禦史的，還以為是個破落書生。

    錢江城乃東南形勝之地，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詩言有三秋桂子，十荷花，風景無暇。林起源作為新晉的禦史，收到消息，這繁盛的錢江城已經多年收不上稅賦，更有饑民餓死的傳言。所以剛晉任禦史的他，便想著趕來查看一番。這林禦史喬裝打扮，以一介布衣融入市井，希望能探得些民間真實狀況。

    從西邊湧定門進入城內，步行不多時，便來到一處錢江老牌美食集市，路邊酒肆商鋪林立，各種各樣的美食擺開，片兒川、蔥包燴、叫花雞、烤麵筋、鐵板魷魚，還有哪都少不了的臭豆腐。叫賣的小廝聲音此起彼伏，商品琳琅滿目，不愧是千年商業繁茂的地方。

    穿過禦街往東而去，是各大衙門的所在，倒是難得的地廣人稀，再往北，卻又便是一座座銷金窟，這是近些年來新興的集市。各種俊男美女在此穿行，街邊的畫師為他們作畫，天南海北的奢侈物件在沿街一個個商館中陳列，等待貴客的光臨。

    林起源選了個會館進入，小廝看他寒酸卻也不惱，依然禮貌打個招呼，隻是懶得多加招待，林起源樂得沒人打擾，自行遊覽，來到一個箱包處，翻看那些奢侈物件的價目，暗自心驚，他堂堂一個禦史一年的俸祿居然都買不起一個香包，果然這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連年物價上漲，京城居，大不易，這錢江城也是如此，好在這邊雖然有些新建的錯落有致的精美庭院，卻也還有些老舊的宅地穿插其中，美其名曰：“城中村”，不知道是精美庭院裝飾了老舊宅地，還是老舊宅地突顯了庭院精美，他在偏僻處租了個小宅子，暫時安歇了下來。

    白日去郊區四處走走，夜晚便在市集探訪。平日見著饑民稀奇，可多日全見不著饑民才更稀奇。這一日，他郊外徒步，在一處山坡上見一跛腳老漢在推著車上坡，林起源趕忙上前幫忙使了一把勁，兩人把車推上了山坡，老漢連忙道謝，林起源問：“怎這把年紀還出來拉車，您家人呢？”

    老漢回道：“早些年家中男丁被強拉勞役，父親年邁撐不住，死了，母親傷心，也跟著去了。”

    “那您兄弟姐妹呢？”林起源又問。

    老漢回道：“我們上衙門討個公道，被打死了，我運氣好，昏了過去，醒來隻斷了條腿，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腳。”

    “那您的老婆孩子呢？”林起源又問。

    “去年發大水，糧食無收，孩子餓死了，孩子她娘瘋了，也撞牆死了。”老漢又回道。

    林起源也感到有些悲傷，道：“您節哀，希望他們在天之靈能夠保佑你。”

    老漢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喃喃道：“是啊，他們在天上就好，這人間苦，就不要再下來了。”

    林起源默然，把身上帶的錢留給了老漢，起身回了城內。

    夜晚，他在新興的集市上走著，看著兩邊的雕梁畫棟，五彩斑斕，越覺難受，他走走去去，四處徘徊，也不購買，商家許是見多了，也不探究，恰逢休沐，他在新市集見了不少錦衣華服的人進入商館，然後興高采烈，大包大裹的出來，往南邊府衙聚集的地方而去，林起源的心越發堵得慌了。

    多日觀察下，林起源好像已經明白了什，又和一些路人閑談了一番，歸去後，在小宅床上躺下，一夜難眠。

    次日淩晨，他漫步來到西子湖畔訪友，探訪的不是別人，卻是西湖本身，西湖本就是天下文人的朋友，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湖麵輕起漣漪，遠處青山若隱若現，好一個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美景，半為山水，半為墨客。

    林起源獨自在湖邊佇立良久，紛紛細雨灑落在他的肩頭。林起源不躲也不想躲。晴西湖的確不如雨西湖，遇不遇得到白娘子還難說，但總歸遇不到人。

    不一會，雨停了，他也下了某個決定，於是，他起身去采辦了些許物件，他準備離開錢江城了。

    傍晚時分，在林起源采買完畢歸家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隊人馬簇擁著，來到林起源入住的小宅地，眾人中，為首的是一個中年漢子，高鼻闊梁，身著大紅官服，頭頂紗帽，腆著個肚子，邁步而來。

    林起源迎前，裝作不解：“這位貴客來我這，不知有何貴幹？”

    那中年漢子作揖道：“在下為錢江城知府錢南雄，得知林禦史到臨，特來拜見。”

    林起源感到有所蹊蹺，聽聞中年漢子自報家門，也微微作揖道：“不知錢知府怎知我在此地，來此，又所謂何事？”。

    錢知府哈哈一笑，也不直接回答，然後用力拍了一下手，身後便有四個隨從抬來兩個大箱，放定，揭開一看，麵竟鋪滿了白花花的銀子，錢知府才道：“林禦史來了些時日，未曾好好招待，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林起源雖已十年飲冰，也有所準備，卻也暗中生氣，錢江城之貪腐居然已經到了如此明目張膽的地步，抬頭，也不露聲色，推脫，說是有俸祿在身，尚可供日常使用，不肯接受。

    錢知府哈哈又笑道，拍了兩下手，旁邊又有一隨從上前，從袖口中拿出一個名帖彎腰遞了過去，錢知府在旁道：“這是吳王府的名帖。若林禦史有意，到京城，我可以為你引薦引薦，你知道吳王最喜歡有才幹的人了，像林禦史這種俊傑一定能獲得賞識。”

    林起源心下一驚，吳王在京城素有仗義疏財的美名，聽聞傳言說吳王和錢江城淵源頗深，果然如此，隨即對著錢知府道：“這可能不太方便，我乃先皇禦筆選出的探花，今新晉為一方禦史，恐不好與親王交往過甚，您的美意我心領了，還是請您收回吧。”

    錢知府見林起源又不肯收，微微皺眉，又用力拍了三下手，門外進來兩個嬌美的女子，款款而來，欠身微微施禮。錢知府道：“哈哈，江南自古多美女，永定三傑的美名我等在這錢江城也素有耳聞，仰慕得很，林禦史一個人到這錢江城，會不會有些人生地不熟，倒顯得無趣了，這兩個女子乃本地花船頭牌，自願侍奉林禦史左右，讓她們帶領禦史大人多遊玩幾日可好？”

    林起源少年時卻也是個風流人物，想了想錢江城郊外的百姓和新市集的奢靡，還未曾去那靈隱寺，也暗道阿彌陀佛，隨又推脫道：“您的心意我心領了，有什話您不妨直言。”

    錢知府看錢權色盡皆失手，也不氣惱，轉而又道：“林禦史生於齊魯濟陰曹州，不知道家中可還有哪些親眷？”

    “你什意思？”林起源微微皺眉道。

    錢知府哈哈笑道：“在下能有什意思，林禦史離家也有些許時日了吧，我隻是關心一下林禦史的家中狀況而已，我隻是意思意思，過些時日讓人送些瓜果蔬菜過去，替林禦史關心一下，林禦史不妨在這錢江城多留些時日，希望您明白我的意思，不要最後弄得讓大家都不好意思。”

    林起源向來吃軟不吃硬，身為禦史的他早已對此有所心理準備，不做搭理，既然說清了，也不想再招待眾人，抬手往門口一擺，做送客狀。

    錢知府見林起源不搭理，心下不滿，也不好立即發作，就帶著隨從回去，待回到府中，來到大廳，重重拍了四下手，暗處出來幾個黑衣黑麵罩的壯漢，俯身參拜。

    錢知府道：“林起源出錢江城後，找個地方……”錢知府抹了抹脖子示意。說完要走，想起了什，又轉身，補充道：“對了，也不要在鬆江城和姑蘇城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