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孤島。曾經有好些人住過，後來隻剩兩個人的足跡，最後，這隻有我一個人。

    島上有一口枯井，深不見底，黑暗吞噬著進去那的一切。井的附近是早已廢棄的村莊，用土夯起的平房，有的隻剩下斷壁殘垣，有的屋頂破了個大洞，房梁交錯地靠在牆壁上，地上遍布破碎的瓦片。真是可悲啊，這座島被人拋棄後，才成為孤島的。想到這，我不禁感到悲痛，我又何嚐不似這座孤島？

    和唯來這的時候，已是這般光景。

    我靠在枯井旁，在空無一人的地方獨自說話。說話之前，我向井投入一顆淡藍色的玻璃球，是唯送我的，現在我還給了她。

    “唯，自那以後快一年了吧？”我開始說話，“直到現在，我還是很迷惘，我想我不明白，但也並不是完全不明白。這種心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點燃了一支煙，深長地吸了一口後，再緩慢地噴出來。注意到自己還有話說，我索性把煙扔了。我也墮落了呢，以前這東西碰都不會碰。

    “你明明害怕一個人待在又黑又暗的地方的，最後卻選擇了這，我真是不明白啊。”我抬頭望了望天空，刺眼的陽光讓我收回了視線，“抱歉啊，最後沒能陪在你身邊，現在的我即使在這陪你說話，也補償不了什吧。”我不無悲哀地說著。但是，我永遠也不會聽到唯的回應，我無法像她那樣天真得認為這口井傳達的話語能夠到往天國。現在的我，不過是通過這儀式般的行為感受她曾在我生命的每一個時刻，以及，深深的自我厭惡和悔恨。

    和唯認識的地方是學校的圖書館。高一新生的我，並不擅長與別人交往，麵對周圍的陌生人，不知如何向別人搭訕，也無法融入其中。所以圖書館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我並不喜歡喧鬧與人群，這的安逸寧靜讓我喜歡。出於相同的理由，唯也出現在此處。

    唯和我一樣，每一次總是坐在同一個位置。我們相對而坐。我們是同班同學，也就知道名字那樣的程度。漸漸地，我開始對她感興趣起來，不時地瞥一眼她的臉和所看的書，有時候也能感覺到她往這邊看。她看的書我知道，作者是我挺喜歡的一個作家。於是有一天，懷著“試一下也未嚐不可”的心態，我鼓起勇氣向她搭話了。

    我和唯成了朋友，開始接觸之後，才發現我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不擅長交往，不喜歡喧鬧，喜歡同一個作家，看同樣的書，還有，我們都是悲觀主義者。大部分在一起的時間都是沉默，我們就靜靜地看書，隻是，距離從對麵變成了隔壁。我們偶爾也會交流一下讀書的感想，互相推薦喜愛的書，周末一起去書店購書。半年後，我們交往了。我送給了她一本書，夾著一張書簽，上麵是向她表白的話。

    “可以哦。”她就這樣輕輕地應我，淡雅地笑著。

    ……

    “給。”唯微笑著拿出一個淡藍色的玻璃球，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你也真不會厭啊。”我感慨道，像這樣的小玩意，我家已經放滿了三個箱子，自從我和唯交往後，她幾乎每天都送我一件這樣的東西，有時是小小的玩具，有時是一些小飾物。送的東西每次都不同，但不會超過手掌大小。“你也真花得起錢啊。”送了將近一箱的時候，我感慨道。“沒什的，這點小東西花不了多少錢。給”說著，她又遞給我一個飾物，是個手機掛飾，一個小小的香蕉。我把它放進了口袋，手機掛飾早就有了，和唯是配對的。為了買到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她跑了多少家店。

    “有必要？”在禮物即將堆滿第三個箱子之際，我問唯。“有的。有這多東西，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不會寂寞了。”唯盯著那碧色的月牙吊墜說。

    “一直在一起不就行了？”我問。

    唯張開口，想說什，但遲疑了一會兒，又合上了，終沒說出什，隻是憂傷地搖搖頭。我再次感覺到她是那地脆弱，所以我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從什時候開始的呢，我回憶著過去。唯的心從很久很久以前便開始崩潰，從來無法治愈，傷害就這樣一點點累積起來。

    “優，你相信所謂的‘朋友‘嗎？”唯問我。

    “不知道，朋友什的，這多年來一直都弄不清楚是怎樣的存在，大概是因為一直沒什朋友吧。”我模糊地回答。

    “我呢，從來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唯似笑非笑地說，眼神是那樣虛無飄渺，也許在那有一個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初中的時候搬了一次家，在那之後便沒有任何以前的朋友聯絡過我，那時的我又融不入新環境，所以隻有自己默默地為此傷心。從那之後，我便沒有再相信過任何人，大家都是這樣，在一起時就關係很好的樣子，一旦分離之後，就馬上變成陌生人了。”

    我沒能說什，我並不是擅長安慰別人的人，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握著她的手，陪在她身邊而已。

    唯有一個姐姐，是她心靈的依靠。

    “我父母關係一直不是很好，總是為一些瑣事爭吵不斷。”唯望著遠處，輕聲敘述著。“姐姐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一直以來都很溫柔地對待我，聽我傾訴各種各樣的事。悲傷的時候，姐姐會安慰我；煩惱的時候，姐姐聽我發牢騷，也給我建議。姐姐一直都很照顧我，我從家庭中感受到的愛，大部分來自姐姐。”

    講起她姐姐的時候，唯的臉上帶著微笑，我能感受到她對姐姐的愛慕和感激，那份感情甚至讓我有點嫉妒。

    唯的姐姐自殺了，那是高二的夏天。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唯一臉陰沉，臉上感覺不到任何活的氣息，眼神空洞得仿佛世界不存在任何事物。“唯，我在這。”牽著她的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話，大概任何想讓人樂觀一點的話語都顯得毫無意義吧。唯忽然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看著我，臉上有兩道清晰地淚痕，眼睛紅紅的，眼淚的身影仍未從她的眼眶中離去。

    “優，跟我一起逃課吧。”唯像是懇求般說著。我輕輕點頭，往學校的反方向走。

    我們沒有目的地在城鎮遊走，走過繁華的大街，走過寧靜的鄉郊，最後來到了海邊。眼前是開闊的大海，在小河入海口的地方，有個碼頭，停了一些船。“想去那。”唯指著海麵上的一座小島。距離不是很遠，我們便租了一隻小船，順著波流的方向，很輕鬆便劃到了島上。

    唯在前麵走著，仿佛她對此處很熟悉一般，她的腳步絲毫沒有猶豫。我環顧四周，蔥鬱的樹林包圍著我們，看不到任何現代文明的痕跡，但我們腳下卻是一條周圍滿是雜草的小路，也許這不久前還有人生活過吧。唯在一口井旁停下了，周圍是一些已經殘破的民舍，不像是現代文明的產物。井大概已經枯涸了，投下石子去聽不見水聲，但也聽不見任何回聲，大概很深吧，即使像這樣陽光明朗的日子，也見不到底部。井的周圍沒有任何東西，隻有裸露著的幹黃的土地。灰色的磚塊築成的井沒有見到任何青苔，這是個罕見的現象。

    唯走到井旁，依靠著它坐在地上。我坐在她旁邊，靜默地坐著。唯看著廢棄的房屋，說：“這座島被人拋棄了。”

    “也許這樣它反而高興吧。本來就不屬於人類。”我說。

    唯輕輕地搖頭，又陷入沉默之中。過了一會兒，她說：“姐姐自殺的前一天，找我談了一些話。”

    “嗯。”我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天晚上，姐姐把我叫去她的房間，房間很暗，沒有開燈。”

    “姐姐在黑暗中抱住了我，隨後用她一如往常般溫柔的口吻向我說出了她一直依賴隱藏的心聲。”

    “知道嗎，唯，我一直討厭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