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小姑娘一如既往地被早餐香味喚醒。

    她蔫蔫地從床上爬起來，在半夢半醒間前往洗手間洗漱，繼而乖巧地做到餐桌旁。

    “醒了？你昨晚睡得好早，怎起得還這晚。”

    穿著圍裙的男人從廚房端出來兩碗皮蛋瘦肉粥，配合桌上已有的烙牛肉餡餅、小蔥拌豆腐和黃瓜拌圓蔥，便是簡單方便的家庭早餐。

    當然，這“簡單方便”是建立在現代食品產業之上的，最麻煩的牛肉餡餅其實是家中常備的半成品，兩道涼菜隻需要出去買菜回來簡單處理即可，而陳煙舟每天早上都會出去晨練，有時候懶得做了也幹脆直接買現成早點，隻有皮蛋瘦肉粥的確是從頭開始熬的，可就算這樣也有智能電飯煲幫忙。

    男人摘下圍裙掛在冰箱側麵，洗了洗手然後在餐桌旁落座。

    “科技改變生活啊……”

    “嗯？怎了？”

    陳雨行好奇地看向父親，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出這般感慨。

    “沒怎，隻是覺得科技果然是第一生產力，往前倒推十年都沒有現在這種生活品質，即便如此還有賊子汲汲營營大放反智宣言，更有群氓鞍前馬後拚命回護，他們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未必有這孝順。”

    男人搖搖頭：“還是把他們喂太飽了。”

    他說到這，才發現陳雨行始終沒有動筷，老陳家雖然習慣在餐桌上你爭我搶以作消遣，但陳雨行的禮貌仍舊無可挑剔。陳煙舟不好意思地對女兒笑了笑，主動夾起一塊黃瓜。

    “抱歉，發了些老東西的牢騷，你別在意，快吃飯吧。”

    陳雨行本來是很餓的，她昨天隻在下午實在扛不住的時候煮了兩包大食袋吃，可小姑娘抬頭看看男人的臉，低頭看看碗的粥，又覺得這口飯有點吃不下去了。

    “呃……老爹你難道是在指桑罵槐？我最近幹了什讓你糟心的事情嗎？”

    陳雨行眉頭緊皺遲疑提問，少女滿心疑惑的樣子讓男人忍俊不禁，笑著端起粥碗。

    “怎會呢，你太敏感了，我要是真想訓你哪還用得著指桑罵槐？早就一拍桌子了。”

    “也是哦。”

    小姑娘讚同頷首，放下疑心開始喝粥。

    雖說她這輩子都沒有陳煙舟訓斥自己的記憶，即便犯錯老爹也會給她兩次機會，以勸誡和教育為主要手段，力求讓她明辨善惡是非。

    事實上，陳雨行在陽光爽朗的表象下其實是個狡猾又蔫壞的小姑娘，至少和同齡人相比如此，從小到大恣意妄為悄悄搞事的次數一點都不少，隻是平日的人設讓她很少被懷疑，麻利手腳又使得她從未被當場抓包。

    但她每次自以為天衣無縫地幹完壞事回來，迎接她的都是陳煙舟意味深長的目光，很顯然這在老爹眼都是開卷答題，也不知道他是究竟怎做到的。

    故而所有毛病無論她知不知道這是毛病，陳雨行全都隻犯一次，偶爾兩次，倒不是她真的乖巧至此，真乖巧就壓根不犯事了，隻是她隱約能夠明白，自己絕對不應該觸碰到第三次的底線，到時候肯定有她受的。

    可這條生活定律大概要被打破了，她是不想放棄成為魔法少女，接下來估計還是得偷偷跑出去。也不知道老爹將來能不能發現，如果發現的話，估計又要承受老爹意味深長的目光了。

    對，就是現在在這種目光……等等？！

    陳煙舟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輕微、不懷好意的微笑，對陳雨行開口說道：

    “說起來雨行啊，你昨天是不是上我屋去了？”

    “咳噗！”

    小姑娘好懸一口粥噴出來，她伸手從紙抽中扯出一張紙佯裝擦嘴，實則以麵巾紙盡可能遮掩自己的表情，在還不用抬頭的這段時間瘋狂搜索記憶，試圖找出自己露出的馬腳，但這實在是太過困難，陳雨行才搜索了一個瞬間就把它棄之不顧，轉而調動從小到大鍛煉而出的演技，讓自己看起來完全不清楚老爹在說什。

    陳雨行抬起頭，清麗臉蛋不紅不白，那雙淺淡的水潤茶色眼眸澄澈到一望見底，看起來無辜又迷茫。

    “沒有啊？老爹你為什這說？”

    陳煙舟看起來也是相當隨意，他甚至不緊不慢地喝了口粥。

    “嗯，因為我在屋子看到了你的頭發。”

    他邊說邊從睡衣衣兜取出一個塑料證物袋——他甚至還專門準備了證物袋！——袋子理所當然地裝著一根烏黑長發，鐵證如山。

    “我打掃屋子還是很勤快的，畢竟有掃地機器人，也用不著我去親力親為，而這種頭發長度顯然不符合我的發型，所以雨行……老規矩。”

    男人不緊不慢地夾了塊黃瓜送入口中，嘎吱嘎吱像是在嚼不乖小孩的骨頭，吞咽之後笑眯眯地看著她。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陳雨行險些下意識抬手去摸自己的頭發，她明明用浴帽仔仔細細地包住腦袋了啊？衣服也用滾筒滾過，進門之前更是檢查了腳上有沒有粘東西，為什會有頭發留下？況且這頭發長得也太完整了吧？難道我年紀輕輕就開始脫發了嗎？

    陳煙舟笑容依舊，頭發完整再正常不過，因為這就是他之前悄悄從陳雨行頭上親手拔下來的，為的就是用來栽贓陷害，呃，不，為了用來考驗年輕人。

    所以他沒有解釋這頭發是哪來的，而是壓縮陳雨行的思考時間，繼續逼迫道：“你要是不老實，我可就要克扣你的零花咯。”

    自從分擔家務無法再獲得報酬後，陳雨行的個人資產就隻能通過固定零花來實現增長，雖說她真正需要的東西陳煙舟其實都會和她一起挑選購買，不算在零花支出內，但陳先生的教育理念是“小孩要富養”，鋪張浪費一定要避免，可物質條件也千萬不能短缺。

    窮苦會消磨心氣，瓦解意誌，孩提時代的難關將烙進血肉，伴隨人們一生。既然他有這個能力，那他就絕對不會把女兒養成盲目追求物質的拜金女，以金錢計量一切，那實在太可悲了。

    正因如此，陳雨行的零花錢金額著實令人豔羨，陳煙舟專門注冊了一張分卡給女兒使用。而就算她其實沒什花錢的地方也沒什花錢的愛好，“不賺”也意味著“虧損”。

    她還想將來在老爹遇到經濟危機的時候瀟灑至極地把那張卡抽出來說“拿去用！”呢。

    “可能是掃地機器人帶過去的吧？這小玩意沒事喜歡在家亂轉，我有時候看不下去它朝著一個地方鍥而不舍地撞，會幫它開門。”

    “是嗎？這我還真不清楚。有了，不如我們吃完早飯後試驗一下吧！在掃地機器人的必經之路上放下這根頭發，看看它碰到長發後會出現這種狀況嗎？”

    陳雨行無奈地深深歎息，她當然不能寄希望於掃地機器人會做出那種她想要的結果，那隻是純粹的賭運氣而已。她太過篤信自己的事前準備完美無缺，結果在遇到突發狀況時隻能臨時壓榨出一個自己都不慎了解的借口，結果隻是漏洞百出，這份急智沒能起到陳雨行希望它能起到的作用，結果隻是失敗。

    好吧，好吧，這倒也不出所料……那就改換計劃吧，換上一個真實的問題。

    小姑娘深吸一口氣，繼而筆直地望向男人的雙眼。

    “有一位朋友告訴我，你一直在抽的那種煙其實不是煙。”

    陳煙舟的表情看似沒有變化，他也直勾勾地望向陳雨行的雙眼，仍舊麵帶微笑，可陳雨行清楚這是父親動搖的表現。

    人們在撒謊時會下意識規避他人目光，陳煙舟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發現了這點，於是他開始有意識地訓練自己，最終克服了這點。

    但他稍有些用力過猛，陳先生在日常談話中其實並不喜歡始終凝視他人眼眸，錯開目光已經成了他骨子的習慣，因為他最常扮演的角色是老師，最常交流的對象是孩子，“師長”這身份本就帶著一層特殊的威嚴，他本人不笑的時候更是像什劊子手行刑官一樣可怖駭人，所以他必須這做。他不希望讓自己的學生們誤認為自己在逼視他們，頻繁地錯開目光正是為了給孩子們調節情緒的喘息之機。

    而當他撒謊或心有鬼的時候，為了掩蓋這個事實，男人就會少見地認真望向對方。陌生人和泛泛之交會被他坦然真誠的表演所欺騙，真正熟悉他的人則能以此判斷出他的真實想法，畢竟和陳煙舟平時的目光相比，他在這種時候會多出些僵硬木楞，非常稀少，簡直像是康記紅燒牛肉麵的牛肉，卻依舊會被愛他的人們察覺。

    也就是說，陳先生小時候苦練出的招數（猜猜他為何有這多機會苦練）在他親友眼中，其實和“尷尬地移開目光”沒有任何本質差別。

    抓到你了！

    小姑娘在內心得意地一揮拳，乘勝追擊繼續說道：

    “她告訴我說，你一直在抽的這種東西叫做‘精神穩定熏香’或‘安神熏香’，能夠‘加固靈台’。我雖然不是很了解詳細內容，但我也是看過玄幻小說的，它的名字也非常直白，我昨天想要確認你一直在抽的究竟是不是這個東西，結果的確就是。”

    她哀傷又真摯地凝視著父親的臉龐：“爹，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十年前那天，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男人閉上嘴巴，幹澀地移開目光。

    很好！這才是她真正的殺招！她沒打算隱藏自己偷偷溜去主臥這件事，畢竟她被粥嗆到的時候就已經不打自招了。她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被抓包，這才導致進退失據，然而少女轉念一想，這正是質問老爹的大好機會，既能隱藏自己的作案動機，又能完成一個迫在眉睫的目的，還能反製回老爹的問題，一舉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