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條偏僻的山路上，一輛越野車飛快行駛著。這輛越野車是從軍區調出來的，司機是一名老兵，駕車技術很好，而羅文清就坐在副駕駛座上，正襟危坐。

    越野車疾馳了一段時間後，便停在了一座墓園前。

    墓土是黃色的，但是墓穴卻均是紅色的，有些未來得及下葬的棺材上麵都蓋著白布，顯然是已經埋葬很多天了。周圍除了幾株蔫不拉幾的植物，其餘再也沒有什其它的生物。

    羅文清朝東南角走過去，便看見一大張白布。他掀掉了蓋著的白布，隻見墓碑上，有三張照片：第一張照片，是一名年輕英武的男子，穿著一襲筆挺的軍裝，神態嚴峻而沉穩，他是一個標準的美國式軍人形象；第二張照片是一個身穿西服的年輕人，他戴著黑框眼鏡，留著短發，神情溫柔儒雅，正在微笑著看著鏡頭；第三張照片則是那熟悉的俄羅斯臉龐——尼古拉斯。

    羅文清盯著墓碑發呆。他一直都在思索著這次追悼會的舉辦。但是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這次追悼會，是他親手製訂的，但是他並不擅長具體安排這些細節問題。還好——這半個月來，他想了很多。他找了最好的資源和關係，置辦了隻有他一個人參加的全體烈士的追悼會。他希望自己的這種做法能夠挽回一些遺憾，也算是為曾經犧牲在前線的戰友們盡一份綿薄之力。

    羅文清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太陽快要下山了。暮色浸染了山間的雲霧，白茫茫一片天空格外耀眼的通紅，夜晚降臨之前最後一抹霞光，無比閃耀地，照亮了整個墓園。陰森森的鬆樹林頓然變得生氣十足，墓碑上的螞蟻影子也照了出來，刻字的凹槽上寫著“尼古拉斯”。這一次，他換上了破舊的紅軍軍裝，這是他們家的傳家寶，當年祖先長征路上穿過的衣服。

    他從越野車上拿下來一麵巨大的紅旗，端平舉著，走到墓園的那畔，開始走起了正步。每一踏都矯健非常，宛如訓練了幾個月一般的閱兵式一樣，方方正正，遒勁有力。腳踏聲在墓園回蕩，嚇走了附近一樹的鳥兒，他斜舉著旗子，路過一座墓碑，抑揚頓挫地喊道：“向布勞德上士敬禮！”

    每個墓碑前，他都是如此大喊，走過了墓園百餘個墓碑的麵前，終於到了東南角。

    “向尼古拉斯·伊奇·齊奧爾科夫斯基將軍敬禮！”羅文清深悶了一口氣，長吐出來說。那一吐氣，蕩氣回腸，樹林千轉不絕。他忽地頓了一下，想要坐在尼古拉斯的墓前，然後抬頭一看，前方還有幾座墓碑，隨即揮舞起紅旗，繼續往前走。

    “向巴頓上校敬禮！……樸清慧上將……平井野下士……馬庫斯·甘地·貝恩斯坦少校……”羅文清一個接著一個地喊著，直到他走到一塊墓碑前。

    “向……”

    “等等！羅文清將軍……”高肅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這……我來吧。”高肅走上前來，幫忙將羅文清手中的紅旗接過去，用力揮舞，紅旗的影子在夕光下像雄鷹一般飛動。

    “謝謝。”羅文清淡地說。

    高肅搖搖頭，說道：“別這客氣……我……一起開追悼會吧！就我們兩個……”

    “獻國旗！”羅文清放大嗓門，然後從車上帶下一卷國旗，他一麵一麵分好，然後捋一捋，一麵一麵蓋在烈士的墓碑上，然後每個墓碑都行一次軍禮，“烈士們！你們已經下葬，無法看到自己的國旗，但這樣你們也能感受到國旗的觸感，你們的榮耀就該如此！我們會永遠銘記你們的姓名！”

    高肅在一旁詫異地看著羅文清，似乎內心堅定了什，安心地看著羅文清。

    “你們的犧牲值得尊敬。”羅文清一麵喊著，一麵皺緊眉頭。“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是我必須為你們驕傲，你們的英魂永垂不朽！你們是地球人的英雄！”

    “尼古拉斯，你聽見了嗎！”羅文清喊著。

    高肅從後麵走上來，拍了拍羅文清的肩膀：“別想了，死人也不能複生，這樣就夠了。我也是經曆過生離死別的，我理解你的心情……”

    “要是……”羅文清一邊喘息，一邊顫抖著，“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哎！”高肅使勁捏了一下羅文清的肩膀，“你可不能這說，你要是死了，尼古拉斯也應該會傷心的吧……”

    “高將軍你知道嗎？”羅文清的麵容似乎在扭曲著，“我昨天收拾尼古拉斯的房間，突然掉下來一幅照片。你知道上麵是什嗎？是尼古拉斯和他夫人與兒子的合照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但是……”高肅的表情嚴肅起來。

    “沒有什但是，他的夫人和他都是我在軍校的同學，後麵他夫人懷孕退下了一線，囑托我一定要照顧好尼古拉斯，但是我……”羅文清哽咽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高肅安慰著羅文清說。

    “可我真是沒用！”羅文清狠狠地錘了自己一拳，“我沒有保護好尼古拉斯，不知道如何跟嫂子交代啊！”

    “我說過的，活人的生命也是生命，比起他人，你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百年前餘華說的好：‘人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高肅看著羅文清苦悶的一張臉，說，“有一些覺悟，是要在清楚認知的基礎上超越珍惜做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