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山江郡全白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第一場雪就這大這厚，鋪滿了整座老城。

    街道上、屋頂上、城樓上，放眼望去，鋪天蓋地的白雪，就像堆積起來的棉花，晶瑩剔透。

    萬江自大京帝國中間穿過，江貫東西，地分南北，故有江南朔北之別。

    北方的雪如粉如沙，多些冰寒；江南的雪向來是溫潤稠糯的，雪上麵開著些紅花，雪下麵藏著些新綠。

    自元豐皇帝下旨令尉遲大將軍暫緩進城，山江郡這半個月來異常的平靜，像什事都沒發生過。

    大街小巷開始生動起來，生意的吆喝雖不像往常熱鬧，但某一個時間節點上，比如辰時人們上街買菜，比如午時不願做飯的去酒樓喝酒，各種聲音就此起彼伏起來。

    但昨夜的這一場大雪似乎把山江郡一下子吹進了冬眠，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煙囪都不見炊煙升起。

    這場雪實在太冷太厚，這是多少年山江郡都不曾遇到過的雪，人們還來不急做好迎接的準備，躲在被窩不敢冒頭。

    元豐皇帝卻已起床，南流服侍他漱洗，南流不是宮中侍女，所以所謂服侍也就是簡單地準備好毛巾熱水。

    微服私訪，一切從簡，好在元豐皇帝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南流遞過毛巾就退後一丈，雙手抱琴於胸。

    元豐皇帝接過熱毛巾，將熱毛巾捂住臉頰，覺得臉頰被熱氣溫溫燥燥一燙，甚是舒服。

    過了一會，熱度漸去，元豐皇帝才將毛巾移開，輕輕擦拭手掌手背，溫言道：“丞相也該要到了吧。”

    南流輕聲道：“已在途中，隻是遇著些小麻煩。”

    “小麻煩？都十來天呢，怕是大麻煩吧。”元豐皇帝不怒自威，屋子彌漫著一股嚴肅氣息。

    “東野的密報昨夜就送過來了。”南流不敢隱瞞，清澈的眼瞳卻並不驚慌，“隻是一個普通的密報，是以並未稟報陛下。”

    夜大雪紛飛，屋內生了火爐，元豐皇帝昨夜睡的熟，北刈要稟報，南流不忍驚醒元豐皇帝，事情就這簡單。

    元豐皇帝微微蹙眉，這段時間山江郡看似風平浪靜，可就像萬江江水，暗流洶湧。

    他白天頗為費神，是以夜才睡的熟了些。

    普通的密報確實不用那急，自有北刈、南流去處理，這也是常規。

    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任何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有可能成為左右全局的關鍵。

    好像明白元豐皇帝的想法，南流不緊不慢說道：“司圖丞相途中遇到狙殺，皆被清理。從刺客手段分析，東野判斷是黑手會所為。”

    “黑手會？”這確實不算緊急的消息，但元豐皇帝還是第一次聽到“黑手會”這個名稱。這名字很邪惡，元豐皇帝明顯的不喜歡。

    “據說是新進才冒出的一個黑暗組織，專門行使暗殺。具體情況，東野在查。”南流道。

    元豐皇帝重重放下毛巾，毛巾從臉盆邊沿滑落水中，盆中的水熱氣已減，似有微涼之意。

    帝國境內，居然有暗殺組織“黑手會”明目張膽狙殺當朝宰相，這膽子也太大了，不將朝廷放在眼，就是不將他這皇帝放在眼。

    “盡快查明，朕不想再聽到這個甚黑手會亂我山江。還有，讓東野暗中配合護送，朕想司圖丞相了。”

    南流微微躬身，算是領命。這道聖諭一下，自有渠道傳遞出去，東野的活兒可不少。

    穿戴齊整，元豐皇帝氣也消了，換了一副好心情，說道：“一夜大雪，紅梅當開，踏雪尋梅，才是雅趣。”

    他說要出門，北刈背劍，南流抱琴，一左一右，跟隨而出。

    梅園在北城城外萬江邊，距離忘情樓三箭之地，臨江劈開一個園子，原是城中梅大員外的私人花園。

    梅大員外姓梅也愛梅，故此建這梅園，因念梅樹樹枝人為裁剪，以成屈曲嶙峋之姿，故而有感而發，襲了前人的雅意，取名“病梅苑”。

    山江郡北邊毗鄰萬江，萬江天塹，隔岸北望，目之所及，水域寬廣，明浪暗流，波濤洶湧，實為峻險。

    北城是座水門，有水道與萬江相通。非常時期，北門關閉，且大雪封城，城中與梅園無路可連。

    無法出城，當然也就去不了病梅苑，賞不了梅花。

    但梅家大公子自有門路出城。梅家是山江郡大戶，祖上出過禮部侍郎這等大官，不單在朝廷有人，便是在山江郡也是上下通絡。

    管家打理相通關節，拿到出城通文，早有一家小廝操起船槳，將一艘華麗坊船劃出北門。

    出北門，船停岸邊，小廝架好船板，梅大公子先出了船艙，站立一旁，恭恭敬敬道:“請陛下移步岸上。”

    元豐皇帝站在船頭，放眼望去，天與江與城，上下一白，蒼蒼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