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例行出警，杜警官和協警小王駕車快速到達案發地——菜市停車場。

    事由：報案人葉某的轎車漆麵被劃傷。他調看了停車場監控，鎖定肇事者小男孩樂樂，並通過管理員找到樂母，一個在農貿市場擺攤的菜販。監控為證，雙方無異議，但就賠償數額卻爭執不下，故報警請求警方調處。

    “我開價一萬，她不幹，”私企老板葉某怒容滿麵，“真是活見鬼。”

    “求求你，求求你，再少點……”樂母淚眼瀅瀅，不斷哈腰乞求，“我倒騰點小菜，娃他爸在工地幹苦力，我們賠不起啊……”

    了解完基本情況，杜警官並不貿然評判，而是走到受損車前，俯身仔細觀察起來。

    這是一輛寶馬Z4紫色敞篷雙門跑車，造型逸美，漆光亮，煞博眼球。劃口在右門，長約20公分，略成波浪形，深可見底，杜警官看了微微皺起眉頭。

    接著，他召集眾人一同來到車場值班室，再次調看監控：畫質不高，拍距較遠，但可清楚看到樂樂先是圍著跑車轉了一圈，後停在右門處，靠近伸手在門上做了個擦劃動作。他手指移動的位置、高度、方向與劃痕的形成特征完全相符。

    “八成是這小鬼頭幹的。”反複看了若幹遍，老杜有此初步印象。“可為什要劃車呢？”

    因涉及到未成年人肇事，老杜顯得格外謹慎，並不輕易決斷。他將樂母一人喚至門外，想單獨了解男孩的有關情況。

    ——樂樂，八歲，農村留守兒童。暑假進城，一來可幫媽媽照看菜攤，學點本事；二來專為滿足他的一個特別的小愛好。他自小酷愛轎車，尤其癡迷線條優美的各式跑車。在他的寢室，牆上貼滿花花綠綠的名車圖片，地上大大小小的玩具車隨處可見。年紀雖小，倒也算個“資深”小車迷了。今天上午，當寶馬跑車從菜攤前經過，他見了驚慕萬分。於是，趁媽媽不備，他偷偷溜進車場，釀此大禍。

    杜警官和樂母回到值班室。老杜微笑著徑直走到樂樂麵前，俯下身，指了指門外問：“樂樂，那是款是什車？”

    “寶馬Z4。”

    “喜歡嗎？”

    “嗯。”

    “那為啥要劃它呢？你用什東西劃的呢？”

    “不，不。”樂樂連連搖頭，說：“警察叔叔，不是我劃的，車門上本來就有。”

    “見你用手去碰車門了呀？”

    “我見門上有條疤，覺得挺可惜的，所以——”

    “嘿，大白天說瞎話，”一旁的葉某突然大聲插嘴道，“小小年紀會撒謊呀。”

    樂樂聞言色變，嚇得趕緊躲縮進媽媽懷，眼淚奪眶而出。

    “請你不要幹擾我的調查！”杜警官厲聲止葉某。他蹲下身，邊用紙巾為樂樂擦淨淚痕，邊繼續查問。可大受驚嚇的孩子隻一個勁地搖頭，再也不肯應答了。

    杜警官隻好作罷，起身對樂母說：“根據現有證據，小孩劃車事實可以成立，你有何異議？”

    “沒有。”

    “那好。按法律規定，你作為監護人必須承擔賠償責任。你們雙方可以協商解決辦法。”

    兩人討價還價，爭辯不休。立在一旁的小樂樂，垂頭不語，淚眼婆娑。

    末了，葉老板不耐煩地擺擺手說：“算了，別的不說了。看在警官的麵上，八千——。”

    “打住！”杜警官止道：“現告知你，警方隻認定事實，不參與賠償糾紛。請你別提我，我的麵子不值錢。”

    “哦…哦…好…好……”葉某諾諾諂笑，一轉頭見到樂母，笑臉頓消：“八千，一分都不少。給錢吧，”

    “唉……”樂母哀聲連歎，喃喃自語道：“哪有那多錢啊…隻好把老家養得兩隻羊給賣了…那可是大女兒上高中的學費啊……”

    最終，雙方簽字畫押，達成了賠償協議。樂樂母子走了，Z4也駛離了現場。調取完管理員證言和監控證據後，老杜回到警車上。他陷入沉思，遲遲未啟動引擎。

    “前輩，”小王不解地看著他，“想啥呢？走啊。”

    “這案子有幾處疑點沒搞清。”

    “沒看出來呀。”

    “我來說說，看有沒道理。首先，要形成如此深度的劃痕，非得借助刀子、起子、鑰匙一類的銳器。錄像顯示樂樂手似乎沒拿什工具；第二，他碰觸車門的姿勢和力度，的確像惋惜似的摸摸而已。車迷嘛，心情可以理解；再有就是……”

    從進入現場的那刻起，出於職業敏感，杜警官一直在暗中觀察樂樂的一舉一動——警察的到來，讓本已失望的樂樂即刻重燃期待。可當遭到葉某的驚嚇和最終被認定為肇事者時，他兩度落淚。從心理學角度分析，兒童在受到委屈且無助時，第一反應就是傷心流淚。

    “想必樂樂也大概如此吧。”老杜若有所思地說。

    “觀察得夠細，分析得有道理。”小王佩服地點點頭，“可樂樂並不能自證清白呀。”

    “是啊，這就我是糾結的原因。”

    “小事一樁，沒啥好糾結的，”王協警安慰道，“再說，雙方已達成協議，出警任務完成了，我們打道回府吧。”

    “咱們不是常說群眾利益無小事，難道你忘了？”老杜看著他，表情凝重起來，說：“如果我們冤枉了小樂樂，不僅使這個貧困家庭雪上加霜，孩子幼小的心靈也會因此埋下陰影，並將影響他的一生。你說，這事還小嗎？”

    “你說得對，前輩。”小王頓悟，“可…該怎辦呢？”

    “我有辦法。”

    在請示所長並得到批準後，老杜撥通了葉某的電話，要求提供其座駕昨天及今早的詳細車行軌跡。盡管頗有些不爽，但葉某還是如實照辦了。

    “哇塞！”當看到老杜開列出的行程單，小王大為驚歎：“葉老板真是個大忙人哩。”一天多時間，該轎車的行跡遍布城市的東西南北，賓館、酒樓、KTV、浴所……它皆有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