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於洞穴之中。
洞穴外邊的風雪似乎比之前大了許多,奎托斯身著動物毛皮,拿著裝著勞菲的骨灰的小袋子,表情似乎也比之前蒼老了許多——蒼老得更多。他撫摸著畫著符文樣式的袋子,反複撫摸,就像他觸碰的是菲一樣。坐直在篝火旁邊,奎托斯收好袋子,將筆直的木棍頭部放入火中燒熱,拿出匕首開始製作弓箭。
一個頭上帶著鹿角的黑影出現在洞口,向山洞中走來。阿特柔斯背著獵到的鹿走進洞穴。他比三年前長高了一頭有餘,也顯得不再那青澀。他放下鹿,接過父親遞給他新做的箭矢,詢問父親接下來去哪,奎托斯說:“回家。”——在此之前,甚至在此之後,“回家”一直是不善言辭的奎托斯在兒子詢問接下來去哪時的“標準”答案。
兩人抱著鹿走出洞穴,外邊下著陣陣小雪,斷斷續續的,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來。雪橇和兩隻狼在外邊已經等待許久,它們是斯貝奇和斯瓦娜。奎托斯俯下身子將鹿綁好在雪橇上,阿特柔斯背過身去,從兜拿出一個圓珠子撫摸起來;但他似乎不想讓父親看到它,在父親起身時,他又趕忙將它收了起來。
“準備好了嗎?”奎托斯將手搭在兒子肩頭。阿特柔斯“嗯”了一聲,兩人上了雪橇,雪橇向森林中的小路駛去,在半尺深的雪麵上留下長長的痕跡。
“希望芬爾睡了一會兒,也許等我們到家,它會想吃點東西。”阿特柔斯大聲說到。
芬爾和斯貝奇、斯瓦娜是兩人從掠奪者手中救回來的狼,那些人以狼為食物,所以兩人馴服收養了它們——阿特柔斯的建議。
“它…”奎托斯猶豫了一下,“病的很重,阿特柔斯。”
“我知道”,阿特柔斯說,“它昨天好些了,但後來又不太好。”
他換了稍微堅定些的聲音“隻要它還吃得下,我就不會放棄它。”芬爾病了有一段時間了,說不上來的疾病侵擾了它,後來幾次打獵時他們都讓它在家中休息。
森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嘹亮悠長的尖叫聲,聽起來像是鳥叫。
父子倆同時沉默了,他們的表情像是知道是什鳥——或者說是誰。
“你聽到了嗎?”阿特柔斯說。
“是的。”奎托斯的聲音又變得十分嚴肅。
“是她嗎?”阿特柔斯話音剛落,前麵忽然傳來樹木折斷的聲音。雪橇也隨即停下。
“是她。”奎托斯說,“印記不遠了。”
在菲去世之前,她在家周圍的森林中設立了魔法印記在許多樹幹上,以及來形成結界來保護家免受野獸和其他生物的侵擾。菲去世之後,製作魔法印記的方法留給了阿特柔斯——因為奎托斯不懂盧恩文字。
前麵的風雪中漸漸顯出一個黑影,黑影漸漸變得清晰,似乎在快速向他們靠近。
“駕!”兩隻狼短暫的嚎叫了一聲,帶著雪橇迅速衝了出去,阿特柔斯坐都沒坐穩,癱坐在雪橇上麵。”準備好!“奎托斯低聲喊到。
黑影跑動起來,迎著雪橇衝了過來。“Flki!”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黑影一瞬間變成了一隻華麗的老鷹,身邊圍繞著紫色的魔法粒子。老鷹一瞬間抬高身軀,接著俯衝到雪橇之上,又瞬間化為了人形。
從鷹叫響起,父子倆就知道是芙蕾雅了。
芙蕾雅抽出背後的斯隆瓦,寶劍出鞘的聲音在森林中顯得十分刺耳。她落在雪橇上的瞬間就一躍而起,雙手握住劍柄砍向駕駛雪橇的奎托斯。
在劍即將砍在奎托斯的頭上的時候他才行動起來,守護者之盾迅速就從奎托斯的左臂上旋轉著展開,橫在芙蕾雅麵前。但斯隆瓦更快!它在盾牌旋轉展開未完全的一瞬間斬擊在盾牌的夾縫之中,再快半個呼吸就可以砍在奎托斯的頭上。
兩人僵持不下,奎托斯一隻手扶住雪橇,一隻手與芙蕾雅進行角力。他忽地向左偏移,借力將芙蕾雅推得向右邊飛了出去。雪橇同時也飛速向前駛去。
“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對嗎?”阿特柔斯沒有參與剛才的遭遇戰,他探出頭向後麵望去,似乎實在擔心飛出去的芙蕾雅。
“她從不。保持警惕。”奎托斯握著韁繩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一隻老鷹忽地從右邊飛上前來,化為人形狠狠撞在奎托斯臉上——或者說,是人形的芙蕾雅的拳頭打在奎托斯臉上。阿特柔斯被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得癱在了雪橇上。芙蕾雅奮力一擊,按住奎托斯的頭向左偏去,將他半個身子都拖了出去,死死的將他的後腦勺按在雪地上麵,身上披著的動物毛皮大衣隻一瞬就掉出十幾米開外;阿特柔斯躍起抓住了奎托斯的手,才讓自己的父親沒有直接從雪橇上飛出去。
阿特柔斯找準機會,對著芙蕾雅就是一腳,將她踹的歪了半邊身子,又奮力一推,芙蕾雅一個握不住,脫手從雪橇把手上掉了下去。阿特柔斯趕緊將奎托斯從疾馳的雪麵上拉了起來。
“那上麵!她想做什…”阿特柔斯指向前麵大喊起來。
前方道路兩側的樹全都攔腰折斷,拖著巨大的樹幹向道路中間砸來。雪橇忽地加速,兩三人粗的大樹接二連三的倒在雪橇後麵的地麵上,濺起一大片的雪花。
又是鷹叫!老鷹從左側突進了過來,狠狠的撞在阿特柔斯身上,阿特柔斯“啊”的一聲一個不穩摔下了雪橇,還好他及時抓住了雪橇的邊緣才沒有直接被甩出去。
“阿特柔斯!“奎托斯剛伸手準備拉住兒子,芙蕾雅再次化為人形撞在奎托斯身上,她迅速爬到他身後,用手臂狠狠勒住他的脖子。奎托斯左右扭動,聲音嘶啞的喊道:”我…不想…和你戰鬥……“
“父親!”阿特柔斯抓不住了,從雪橇上掉了下去。奎托斯回身一個肘擊,狠狠打在芙蕾雅肚子上,將芙蕾雅再次打得向後麵滾去。同時迅速下腰伸手,將剛掉在地麵上向後滾去的阿特柔斯拉了回來。
兩人剛喘了口氣,老鷹再次飛到了雪橇的正前方。芙蕾雅落在雪橇的最前麵,阿特柔斯起身上去阻止:“芙蕾雅,不要…!”芙蕾雅隨手一擋,將阿特柔斯甩到一邊,摔在雪橇前麵,她死盯著奎托斯,一步一步的迅速且有力的踏步到奎托斯麵前,近乎瘋狂的大喊一聲,抽出斯隆瓦狠狠的刺穿了奎托斯的左肩,然後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奎托斯悶哼一聲,吃力的阻止著芙蕾雅的雙手。芙蕾雅邊憤怒的大喊邊掐緊了奎托斯的脖子,鐵了心要把他送到地獄中去。
“拜托別逼我動手!”芙蕾雅身後傳來阿特柔斯和他拉弓的聲音。芙蕾雅回頭,看到阿特柔斯拉滿了弓對著她的後心。奎托斯趁她愣神的功夫,抽出斯隆瓦,用劍柄狠狠打在芙蕾雅臉上。芙蕾雅向後栽倒,重重躺在雪橇上。奎托斯換手持劍,將劍插到身邊的地麵上調轉雪橇方向和速度,雪橇忽地撞到了一塊硬石翻湧了起來,阿特柔斯抓緊了雪橇,芙蕾雅剛回過神就從雪橇上飛了起來。她迅速變成老鷹,卻還沒穩定好身形就一頭撞在橫在半空中的粗壯樹枝上。鷹形態的她和普通鳥類一樣十分脆弱,這和一隻老鷹直接撞在疾馳的雪橇上沒什區別;芙蕾雅無力維持魔法形態,化為人形從樹枝摔到了地上。
雪橇從她身邊疾馳而過,她也無力再次起身,隻能狠狠望著兩人迅速遠去。
“奎托斯!”淒慘的叫聲從兩人身後瘋狂的撞了過來,回聲在前麵的山穀中久久回蕩。山穀兩側的積雪、周圍的樹木、甚至是山體本身,周圍的一切都在迅速崩塌,雪橇走過的路被不斷的掩埋。兩隻狼也害怕的嚎叫起來,但卻沒有減慢速度,帶著兩人加速向山穀外麵駛去。
出了山穀之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芙蕾雅的魔法也無法一直追隨他們。但她的怒吼似乎一直在這片森林中回蕩著。
“抱歉我剛才沒能放箭射她。”阿特柔斯好不容易把氣捋順了。
“我也不希望你這做。”奎托斯淡淡的回道。
阿特柔斯回頭說:“我還一直盼著她能放下仇恨,你好歹救過她的命!”他似乎對剛才的一切,還有之前的一些什感到憤憤不平。
“我殺了她兒子,這個仇是放不下了。“
“你說的對…“阿特柔斯轉過頭去。“殺死巴德爾可能真的招來了芬布爾之冬吧,從那天起雪就沒停過。”
自三年前巴德爾死於奎托斯之手,芬布爾之冬就降臨到了九界——雖然那之後他們一直在米德加爾特生活沒有再出去冒險,但從預言上來講,芬布爾之冬是會蔓延到所有界域的。
雪橇駛進了符文保護的界域之內,兩人回到了家中。
外圍圍著一些木柵欄組成的屏障,隻能防禦一些小動物,還是咒印才能防禦住外敵的侵襲。奎托斯去把雪橇停好,將獵來的鹿掛到樹枝上,示意兩隻狼去吃。
不遠處傳來狼的呻吟聲。阿特柔斯跑到狼窩,將虛弱的芬爾抱在懷。他將肉切成小塊,喂給狼吃;狼艱難的咀嚼,又吐了出來,它已經虛弱得無法再下咽食物了。
“阿特柔斯…它快不行了。“奎托斯走到他身邊說到。
阿特柔斯看著懷奄奄一息的狼,嘴中咕噥著相識時他們經曆的種種,他也意識到時候到了,他可以聽到芬爾的情緒。“放心去吧,你是個乖孩子。“芬爾似乎可以聽懂阿特柔斯說的話,舔了舔他的臉頰。阿特柔斯可以感受到懷中的生物的生命力的流逝。
一人一狼依偎在一起。阿特柔斯嘴中忽然低語出一些咒語,反複的誦讀。
從芬爾的嘴中忽然飛出幾顆光球,但太過細微了,再加上阿特柔斯緊閉著被淚水沾濕的雙眼,完全沒有看到它們。光球一共有四顆,環繞著越飛越高,一顆光球偷偷鑽進了阿特柔斯腰上的短刀,剩下的光球越來越快的飛到了天上,直至看不見。
奎托斯在旁邊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或許他覺得奇怪,但他什都沒有說。斯巴達人對自己的好奇心隱藏得一直很好。他將手中的弓遞給兒子,“來吧。訓練。”
“什?”阿特柔斯驚訝之餘,從悲痛中清醒了許多。“不。現在是半夜。”
“夜晚也會有敵人。”奎托斯毫不領情,不依不饒。
“為什?”阿特柔斯站了起來,他看起來十分不解和氣憤,“圖什?我們就隻會訓練,沒幹過別的!這根本不夠,我們不能永遠躲著。”
奎托斯也站了起來:“我們不是在躲。我們是在備戰一場還沒準備好的戰鬥。”
“快要沒有時間了。”阿特柔斯反駁到,“預言說芬布爾之冬會帶來諸神黃昏,戰爭就要到來,不管洛基需要做什事,現在就該開始做了。”他走到狼窩外邊,邊走邊說。“我不能一輩子都藏在這林子,我得出去尋找我真正的身份…洛基的身份。”
“我不會允許你向諸神宣戰。“奎托斯握緊了拳頭,似乎回想起了什。
“我不想開戰,我隻想知道答案。“
“如果你要找的答案意味著與阿斯加德開戰呢?”
“也許這就是母親想要的…”阿特柔斯向前幾步。
“我們不知道你母親想要的是什。”奎托斯加重了聲音,同樣向前幾步,兩人離得很近了。
“那看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阿特柔斯忽然失望了,緩步向奎托斯身後走去。他蹲在死去的芬爾旁邊,強忍住眼淚說到:”能不能…讓我和芬爾單獨待一會,然後我再埋葬它?“
奎托斯看著阿特柔斯和狼,似乎想說些什安慰的話,但再說出口或許也隻是斯巴達式教育的訓練將會使你忘卻悲傷之類的話。他轉過身去,向木屋走去,就當是默許了。
木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擺在小桌子上的一顆人頭。人頭帶著兩個角,又小又彎曲,他的雙眼發出金色的微光,嘴正叼著一根筆在用它翻著麵前的書頁。
密米爾,三年之前,在父子二人前往九界最高的山的旅途中救下來的“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他被樹根纏繞在樹幹上,奎托斯砍下了他的頭,帶給了芙蕾雅,在芙蕾雅的巫術下密米爾才得以複活。
看到奎托斯進來,密米爾吐掉嘴中的筆,“這喪氣臉我可太熟悉了。願意和我說說怎了嗎?”
奎托斯把背後的利維坦之斧掛在牆上:“狼死了。”
“啊,不…可憐的芬爾。那孩子能接受得了嗎?”
奎托斯頓了頓:“不太能。”他走到窗邊關上木窗,“他去埋葬狼了。”說完,奎托斯走到床邊,躺到了床上,似乎不想再多說什。
“好吧,老兄。”密米爾也歎了口氣,“晚安,老兄。”
又是相似的夢。
奎托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再次身處熟悉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樣子,他周圍是一片樹林,他正從一個簡易的帳篷中醒來,陽光照在四周,岩石上的雪已經融化了大半。
“奎托斯?”熟悉又陌生的女聲響起,奎托斯猛地一回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要來嗎?”她發出了邀請。
奎托斯沒有回應,他知道他身處夢境之中,但他不願意認識到這一點。他沉默著跟了上去。
周圍的氣溫比被芬布爾之冬覆蓋的米德加爾特高了不少,清晨的陽光透過還未散開的霧照射在四周,空氣膠著在周圍,像是有實體一樣。化掉的雪匯成了一條條小溪流,在石頭縫中七扭八歪的流動,陽光照在上麵,發出冰藍色的微光。
“你的腳步重得好像扛著巨人尤彌爾。”菲走在前麵說到。
“這是的狩獵,”奎托斯說,“我會跟著。”
“好吧,大牢騷。”菲的語氣中充滿了寵溺,似乎對奎托斯的不解風情沒有絲毫不滿。前方出現了一頭死去的鹿,一頭狼低吼著剛剛遠去。“是在印記外邊發現的那頭病狼,他自己跑了進來,我就說他會來的。”菲蹲在死鹿旁邊,“當時應該做點什。”
奎托斯站在她身後:“當時沒必要管。”他頓了頓,明白了她的意思,“現在有了。”
“不是非得等到問題找上門來了我們才有責任去管。”菲站起身說,“當我們能夠提前止損時,我們就應該行動。我們憑什躲起來坐視不管?”菲向遠處走去。
“我們沒有躲起來。“奎托斯迅速回應,然後跟了上去。經過一個拐角,菲不見了,眼前隻有剛剛跑掉那隻狼正衝著奎托斯吼叫。看到奎托斯出現,狼又叫了幾聲,忽地跑開了。
“菲?菲?菲——”奎托斯的聲音逐漸變得焦急,他向前刺探,四下張望,但周圍沒有了狼的影子,也沒有菲的影子,太陽光似乎也變得黯淡,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忽然成了樹林中唯一的聲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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