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鳥先飛

類別:未分類 作者:餘有財 本章:笨鳥先飛

    13年的時候,那個時候在A城,人力資源黑中介橫行霸道的世界,我認識了一個來自偏遠城市的未成年勞動力,在我們村都早已看不到黃毛緊身褲的精神小夥,在A城,一家合資的工廠看到了。

    我是高中學曆,跟著家鄉的哥哥們一起,買的站票,十幾個小時來到這個燈火通明的城市,當時的想法就是,擁抱自由,擺脫束縛。但當我們麵試了大半個月的工廠,才發現,我們駐足的這個地方,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同時也孤獨加倍。我們剛開始每天坐著公交挨個去各種工廠麵試,倒不是沒有人要,而是走進一家家機器轟鳴的鐵籠子,看到麵的保安跟我們年紀相仿,像歪脖子樹,站在那,毫無生氣。麵的小領導拽得跟二五八萬,口頭禪除了“快點”就是“能幹就幹不能幹滾蛋”,奪命流水線上,燙手的產品和來不及打下去的螺絲,衝壓車間,一分鍾3次的拉門,和心默念手進去別出不來的“阿門”,還有步行6分鍾才能到的食堂,和排隊10分鍾卻難以下咽的飯菜,僅剩的幾分鍾,卻隻夠抽一根煙,然後在漫長的下午,隻剩下抬不起的頭和必須抬起的手臂。

    那一年,我知道了“提桶跑路”。

    我們試工了一家家工廠,體驗到了自己的無能,也開始鄙棄自己那不值錢的自尊,也開始忘記,我們一開始想要追尋的是什了。

    好在這的黑中介非常有耐心,他們還是樂此不疲地給我們介紹工廠:

    “這個廠妹子多”

    “這個廠不拖欠工資”

    “這個廠有廠車接送”

    …

    但是看著外麵的人忙忙碌碌,6點半起床洗漱,7點出門,小區門口堆滿了賣早點的商販,但是他們來不及選擇,哪排隊的人少,便匆匆付錢,然後提溜著白色塑料袋的“地溝油”,轉身便紮進了廠車。

    “這個廠還算正規了,你看那,一輛麵包車,座椅全拆了,麵放著塑料小板凳,一車十幾個,男男女女的。”

    全是在成年邊緣的年輕人,是一些幾個月前還背著書包,在學校學習馬克思和函數的年輕人,可能還有自己喜歡的同學,可能還在畢業的時候,一起在廉價的KTV,唱歌喝酒,對未來還是抱有希望得年輕人。如今,全部蜷縮在一輛寫著“高工價,大量招人”的麵包車。

    我和兩個哥哥擠在一間3平米的出租房,和隔壁一對夫妻共用一扇窗戶,因為在兩扇窗戶的中間,二房東很聰明地做了一道隔板牆。雖然隔板,但不隔音。隔壁住的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夫妻,需求旺盛,我們這邊,兩個哥哥擠睡在一張一米二的床上,我打地鋪,然後除了能開關門,能有個雙開門的衣櫃,就再也沒有空地了。

    我們就是在這樣的出租房,沒有目標地早出找工作,跑勞務公司,鑽人才市場,然後在晚上,躺在不能翻身的地上,聽著隔壁為愛情鼓掌,周六就更囂張了,因為周末休假,十點鼓一次,半夜兩點又鼓一次,這個女孩子仿佛習慣了這種不知收斂,“嗯嗯啊啊”“老公你快點”…此起彼伏。

    眼高手低地過完這大半個月後,身上的錢也快要花光,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再不工作,再不找一個起碼包吃的工作,否則自己的肚子就隻能“嘰呱啦”了。

    於是,我們三人在網吧連續包了三宿後,渾渾噩噩度過沒有麵試的周六周末。在周一,起了個大早,可以說,比隔壁男主角早上雄起的時間還早。

    因為人才市場7點開門,而且限流,所以我們幾乎是第一批人進去的,看著各色各式的招聘信息,當然,也有很多已經倉皇而逃的工廠也在招聘。不知道圍了這些長桌搜尋了幾圈,最後,在一家勞務中介的攤位前停留下來,因為上麵有三條信息算是符合人道的:

    “幹滿三天可日結”

    “廠車接送”

    “長白班”

    打動我的是“日結”,打動我那兩個哥哥的是“廠車接送”。

    因為在一周前,我躺平在網吧準備擺爛,我的兩個哥哥麵試了一家工廠,但是沒有廠車,又買不起電動車,路途遙遠,隻能公交,然後這家工廠需要自帶筷子,我這兩個哥哥天不亮就去擠公交,原本工服上插筆的地方,每人插著一雙筷子,像是前去劫飯的匪徒。在帶著吃飯的家夥事顛簸兩天後,雙雙落敗,當然,也沒有工資,因為一般工廠需要幹滿七天才有工資。

    我考慮這個“日結”,是因為我總覺得我命不該如此,總覺得未來有變數,先短暫過渡,但是不去日結,命好像又隻能止步於此。

    於是在周二體檢完,周三一大早便一同鑽進了麵包車。

    工廠離得不遠,十幾分鍾車程,司機很社會,叼著煙,紋身從後背都快爬到後腦勺,老舊的麵包車快速地穿過早高峰,不一會兒就到了廠區門口。人事是個小個子女生,戴著黑框眼鏡,包臀裙,胸口開得很低,旁邊站著勞務公司的老板,和兩三個小弟,清一色寸頭大金鏈,看不出真假。

    我們下車後便被安排站隊,身份證是麵試通過後就被收走的,幾個小弟拿著用橡皮筋紮起來的身份證,開始挨個點名,人事就抱著簽到簿在那給名字挨個畫圈,每一圈下去,也就意味著,你今天就屬於這了,從早上8點到晚上8點,100塊,連上三天後可以去老板那領錢,現金。那個時候,微信還沒有覆蓋,騰訊企鵝和炫舞正在流行,所以100塊對我們來說,可以花一個禮拜,吃肉夾饃都敢加肉。但是對老板來說,一個人140塊的工價,說是廠車接送,還得扣你的油費,5塊錢一天,相當於你來回擠公交了。

    名字很快點完,人群中有我們今天新來的,也有幹了一段時間的。我隔壁就站著一個黃毛的精神小夥,緊身褲比人事的包臀裙還要緊,他朝我友善一笑,遞了根煙給我,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煙,香香的。

    我問他,這是什煙?

    他湊過來,把煙盒給我看。

    “黑鬼,好抽著呢。”

    他又說,“待會淘汰一批人,就可以休息會兒,抽根煙,等著安排進廠就行了。”

    果然,人事開始念名字。

    “線長反映幹活比較慢的,不服從管理的,我把名字念一下,今天就不安排進廠了,剩下的去勞務那領完身份證,等保安通知進廠。”

    這個時候,已經有正式員工陸陸續續從旁邊小門刷卡進廠。我和黃毛便躲在樹下,開始抽煙。

    “欸,你住哪?”黃毛問我。

    “古樂一區。”

    “我二區。”

    “再來一根,待會兒忙起來,你竄稀的時間都沒有。”黃毛又遞過來一根。

    “這活咋樣啊?”我接過煙又點了一根,問他。

    “哪有好活,我在衝壓車間,拉門,你知道吧?拉完回家拉屎都沒力氣。”

    “這恐怖,唉,先幹著吧。”我又開始迷茫起來。

    “嗯,回頭有好廠缺人再換,我不行,我隻能幹臨時工。”

    “為啥?”我問道。

    “未成年呀。”黃毛嘿嘿一笑。

    “走了走了,主管來了,看你今天分到啥部門。”黃毛站起身,熟練地把煙蒂彈進下水道。

    我跟在他身後,進了第一道閘門。主管穿著廠服,腰間別著叉車鑰匙,後麵幾個應該就是生產線長了。

    因為8點就要上線開工,主管也不耽擱,隨眼緣開始快速分人。我的兩個哥哥被分到了衝壓車間,我運氣比較好,分到了包裝部。線長也不囉嗦,一邊帶我們進車間,一邊交待:

    “這是吸煙區,工作時間不可以抽煙。”

    “這是衛生間,需要上衛生間要找我拿離崗證。”

    …

    等我們走進車間,班長已經在給每個班點名,我被分到了一班,班長是個女孩子,胖胖的,讓我簽完到,就派了個老員工帶我,與此同時,整個車間開始熱鬧起來。

    流水線上的皮帶開始轉動,每個工位燈開始亮起,老員工拿出酒精棉花開始擦拭轉動的皮帶,還沒等亮,產品就已經從前方開始浩浩蕩蕩而來。

    我被安排的崗位是最後一站,包裝部,那自然是需要包裝產品,老員工快速教我怎疊紙箱,怎封膠帶,怎放砧板,怎碼垛,便一溜煙跑去打螺絲了。

    剛開始還好,產品是五金成品,八個一放,貼標簽,封箱,放木板上,但是沒過幾分鍾,就不是浩浩蕩蕩,而是源源不斷了。

    我從開始還能抬頭看看車間環境,搜尋有沒有貌美的廠妹,到汗水開始從頭發流淌到肚臍眼,隻用了不到20分鍾。

    班長去辦公室開完會,走到我旁邊的第一句話就是:“手腳快點。”

    我苦笑道:“太快了這個也。”

    班長說:“你站一旁,看著。”

    然後班長一頓操作,行雲流水,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幹起活來,比鄉下老農割草還快。

    “就這樣幹。”說完便丟下我跑到前麵盯質量去了。

    我又抓緊補位,那一刻,我又想起了黃毛,如果進了衝壓車間,那得多累呀。

    在我腰快要斷掉的時候,終於熬到了午飯時間,老員工關電,停線,一氣成,幾乎同時和休息鈴聲並行。車間通往樓道的玻璃門打開,老員工三步並兩步,蜂擁而出,我還沒反應過來,食堂已經排了一條長路。我沒看到哥哥,也沒看到黃毛,問了線上一個老員工才知道,原來他們還要等別人先吃完,換完班才能吃飯。

    一般合資廠夥食還算湊合,本地企業,那夥食叫一個難以下咽。這兩素一葷,外加個湯,分量有限,但是好在免費。

    快速吃完飯,離上班就幾分鍾了,我便跟著老員工一路小跑到吸煙區,當煙點上,吸進肺的那一刻,差點忍不住哭了。

    想想自己,一個月前,還是飯來張口,走街串巷,還有狐朋狗友。看看現在,為了一口飯,不如廠老板在保安室旁邊養的一條狗。

    正難過呢,黃毛過來了。

    “咋樣啊,包裝部,輕鬆吧?”黃毛接過我遞的煙,熟練地點上,問道。

    “累得嗷嗷叫。”我吐出一個煙圈。

    “那衝壓你更幹不了,噪音大,熱,雖然沒有流水線快,那產品燙手啊。”黃毛笑道。

    “對了,跟你一起來的兩個,是你哥哥是吧?也在我們車間,有一個產品沒剪好,搞了一堆不良品,被線長罵慘了。”

    “啊,他們怎還沒來?”

    “快來了,我有人提前頂我班,抽完煙我得馬上去吃飯啦。”

    話音剛落,兩個哥哥蓬頭垢麵就出現了。

    “幹不了,這真幹不了。上午工資不要了,跑路吧。”一個哥哥說。

    “都一樣喔,廠,我先去吃飯了,你們聊。”黃毛狠嘬了一口煙屁股,一溜煙跑進了食堂。

    “堅持堅持,大不了就幹三天。”另一個哥哥說。

    我本來想附和提桶跑路的,作罷,也猛嘬了一口:“我去車間了,馬上開線了。”

    “好。”

    下午的時間更難熬。一根煙隻讓我精神抖擻了半個小時,迎麵而來的產品卻依舊活力四射。

    我們就這樣從上午不想幹,到明天就跑路,再到幹完一周再看看,白天聽機器轟鳴,晚上聽隔壁搖床,咬著牙挺了一個月。

    因為臨時工永遠不缺,所以不用擔心臨時工撂挑子。臨時工基本上都會安排在非核心崗位,易學上手快,同時,也幾乎是最磨人的崗位,累是一方麵,髒也不用提,一個蘿卜一個坑,臨時工沒有坑,基本上都是哪需要去哪。

    上午我還在打包,炎炎夏日,中午剛吃完飯就被安排到了物流部,不知道是幾米還是十幾米的貨車,把包裝好的成品從車頭碼到車尾,除了主管是正式工,都是我們這樣的臨時工,碼到四點半,就和哥哥們在老板廠區的小別墅碰頭,黃毛也在,大家一起搞綠化,拔草,種竹子。

    老板肥頭大耳,看到我栽樹輕車熟路,畢竟農村來的,還誇我:“這小夥子幹活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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