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善男信女

類別:未分類 作者:丘狸 本章:第十七章 善男信女

    一路上,穆三陽腳沒歇著,腦子的念頭同樣沒有停歇過。

    親人的臉總是浮現在掛著汗珠的眼簾下方,爺爺和父親的臉時而閃過,更多的是母親的麵龐。穆三陽很思念母親,以前不管是小時候用功讀書時,還是長大了成天混賭場,母親都是他唯一真正信任的人,隻有對母親,他才能卸下一些偽裝,說一些心真實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能找到機會跟母親說,其實他並不想成婚,他壓根不在乎。

    如果他知道,在張仙人的預言,隻要他成婚,穆家便會遭到如此天大的變動,穆三陽定會跟母親說實話,哪怕代價是母親從此再也不認他這個兒子。至於穆慈和穆寅,穆三陽心自然也是悲傷的,但一路上對他們兩人,卻沒有類似的想法。某種程度上,他似乎覺得這一切是穆慈和穆寅的錯,是他們不聽張仙人的預言和規勸,是他們逼自己成婚,以榨幹他這個無用之人的最後一絲價值。

    想到這,穆三陽那股憤怒又湧上心頭,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他隻好停下腳步,重重地對著沙土地砸下拳頭,用拳心的疼痛來壓抑那股憤怒。

    他看著自己的拳頭,便又想起了另外三張麵孔,那是縣令和兩個捕快的臉。複仇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快感,甚至在知道了另外一方真相後,這番複仇顯得格外的廉價,而穆三陽卻為此付出了幾乎一輩子浪跡天涯的代價,這還得看他運氣是否足夠好,能得以一輩子逃脫通緝才行。他當然也不會覺得做錯了什,那三個狗官罪有應得,他這想著,但除了罪有應得這四個字外,也算是正兒八經讀過書的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詞匯來形容他想起這三張臉時的感受。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到頭來,複仇成了懲惡揚善,於天地良心來說,他替百姓辦了三個狗官,但於他個人來說,複仇後的空虛趕走了所有其他的感受。

    這股複仇的空虛周圍,還包裹著一層厚厚的牆壁,那是封鎖了他內心的某種強大的力量。穆三陽剛踏上路途,便開始回憶起自打穆家遭變後,他遇到的種種奇遇。月老、土地、灶王爺,天庭、地府、血楓林……這些字眼,他邊快步走,邊在嘴反複念叨。

    他心想,即便再念上個幾百次,他也很難相信,這些字眼背後的奇遇是真實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距離感,與其說是不真實感,更像是一種仰望下滋生的自卑感。穆三陽很多次認同過父親和爺爺罵過的話,自己的確是個無用之人,他也因此而自卑,但與他平日考不起功名、學醫不得要領、敗家子逛窯子等等比起來,這些奇遇帶給他的自卑感更甚萬倍。

    穆三陽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走過的路,心不禁想到,就如同這一路來,他踩死了多少爬蟲螻蟻,又拍死了多少飛蠅細蟲。如果母親此時還在世,他一定想把這些奇遇都說給她聽,但他現在就會覺得,自己說不清楚是怎樣看待這些奇遇的。籠統地說,他想象那些被他踩過的螞蟻並未死去,而是拖著殘廢的身體回到了蟻窩,跟那些螞蟻說路上遇到的一個飛馳電掣般的神人,一腳下來便遮蔽了整片天空……

    大概就是這樣的自卑感吧,穆三陽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自己並沒有能力想明白的問題都扔出了腦後。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一張出乎他意料的臉龐出現在了腦海中:蔣雙雙那紅蓋頭下羞澀的麵孔。穆三陽感覺到身體有一陣悸動,但很快就消失了。穆三陽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熱了起來,但他卻並不相信這是人們口中的愛情,抑或是一見鍾情。如果這就是一見鍾情,穆三陽想,那我怎會對她的死沒有半點感情?

    穆三陽還很年輕,雖然在風月場所見過不少女子,但所謂情竇初開,卻是還未有過。他嚐試著把蔣雙雙在心放在一個特殊的位子,那個位子名叫初戀。但他失敗了,蔣雙雙的形態像是一株孤零零的早熟的麥穗,風一吹便折了,她那年輕的生命,連同穆三陽第一次懵懂的愛慕,就這毀在了那場慘案中。

    憤怒又來了,為什是他,為什要奪走他這多寶貴的東西!但穆三陽這次找到了訣竅,他在腦海把黯雪綾拖了出來。那股對暗雪綾的渴求,成功壓製住了憤怒,比什親情、愛情、自卑都要好使。他甚至感覺腳步都輕盈了起來,渾身充滿了力量,就像是拉磨的驢被放了一根玉米掛在前頭,隻不過穆三陽明知道是個暫時還夠不著的玉米,他仍然願意為此付出十分的力氣。

    這一定有蹊蹺。但穆三陽沒有再糾結下去,他隻管將黯雪綾這一個念想留在了腦中,任憑這個念想給他打著猛藥。

    他繼續朝著濕地的方向疾走。

    很快,在拿回黯雪綾的念頭驅使下,穆三陽喘著粗氣到了濕地旁邊。

    “執夷!我來赴約了!”他毫不猶豫地喊出早就想好的敲門磚,他心想,要讓執夷相信自己會簽下契約,他才會讓自己再次進入血楓林,他才有機會要回來黯雪綾。

    算盤打得很妙,但除了遠處水鳥的啼叫和風吹過濕地的蕭瑟聲,再無其他回音。

    他又站了一會兒,又來回走了一陣子,直到身上的汗都涼了,感到一絲寒意,才開始意識到,自己要想點辦法了。

    於是他撿起石頭,朝池泊扔去,沒有反應;他踏了一隻腳下去險些陷入泥潭,沒有反應;他甚至跪下來大聲呼喊執夷、黯雪綾甚至血楓林,沒有反應。

    最後,他力竭而坐,隻能呆呆地看著眼前霧氣彌漫的水麵。不遠處,水麵上的一樁枯木,像是一個陷在泥潭的老人,那枯樹枝像一隻手一樣伸向穆三陽,讓穆三眼感到不寒而栗。

    就在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時,他腳下的水麵卻冒出了一兩個泡泡。

    有魚嗎?穆三陽第一反應是有魚在水麵下,但他轉念一想,這濕地哪有魚,襄平鎮都說,這幾的蘆葦蕩,看不到盡頭的水麵,但怪就怪在從來沒在麵看到過魚,這也是說這鬧鬼的證據之一。那這些泡泡是?

    他蹲下來,湊近了看。

    突然,一個圓柱型的東西從水底下飛速地跳了出來,嚇得穆三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根布滿汙泥,形狀方正的藕!

    那藕從水跳出來後,竟然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水麵上,就跟第一次穆三陽看見執夷時一樣,能在水麵上如平地一般。接著,那藕似乎對自己一身的汙泥有所不滿,它又跳回水中,再跳出來時,周身已經潔淨。

    穆三陽正準備靠近,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藕,結果水麵上冒出了更多泡泡,緊接著,又有好幾根藕接二連三地從水底跳了出來,將自己洗幹淨,直立在水麵上。

    穆三陽看呆了,雖然已經見過不少新鮮事了,但他斷沒有想到,執夷沒見著,卻見到這些藕在麵前跳來跳去。

    但很明顯,這些藕不滿足於就給穆三陽這點驚喜。

    又一根藕從水底跳了出來,洗幹淨了自己,但並沒有就此停下來。隻見它又一次跳進了水,出來時,它身上有好幾處地方沾了黏糊糊的泥巴。就像是獲得了召喚似的,它身旁的另外四根藕,找準了有泥巴的位置,跳了上去,牢牢地黏在了第一根藕身上。

    穆三陽發現另外一邊的五根藕同樣如此組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兩個人岔開腿站在水麵上了。其中一根藕的頭頂位置,本來稀疏的根毛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很快,長出了一頭秀發,而另一邊的另一根藕,則做了幾個仰臥起坐,再起來時,竟像是粗壯了一圈。

    一男一女!?穆三陽察覺到了藕想要傳遞的信息,但這還沒完,兩個藕人身上竟然穿上了泥巴塗抹成的衣服,男的是粗麻布衣,女的是一襲長裙,兩個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後,女藕人嬌滴滴地垂下了頭,不好意思一般扭了過去。但那男藕人沒有放棄,他稍稍跑遠了一點,仿佛要準備一個禮物,送給女藕人。

    穆三陽感覺自己像是在看偶戲。

    這演的是愛情吧?他心想。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蔣雙雙,這讓他又一次失望了,因為他內心沒有因此產生一點波瀾,除了憤怒一無所有。他看著眼前忙前忙後,滿頭大汗的男藕人,竟心產生了一絲嫉妒,如果這就是愛情,那他這輩子還有機會擁有這種感情嗎?

    穆三陽沮喪地看向水麵上倒影的自己,這張瘦削挺拔的臉上,雖然再也沒有那紈子弟的肥胖和慵懶,但也連一絲人性都沒有了,像是冬日凍僵了一般。唯有眼眸的火焰,還沒有熄滅。

    不過很快,那男藕人便重新吸引了穆三陽的注意力,隻見他從身後掏出幾件手指大小的物件,得意洋洋地朝女藕人炫耀著。穆三陽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個小小的武器,有劍、有刀、還有弓……

    難道說……穆三陽馬上想起來,上一次見到這多兵器,就在這血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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