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太陽都老高了，可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今天有重要的事：村統一放水澆麥田。這是開春頭一遍水，誤不得。頭幾天組開會說了，誰家不來人，澆著沒澆著，澆透沒澆透，都不管。現在是市場經濟了嘛。

    我一骨碌爬起來，簡單洗漱一下，就去柴房扛鋤頭。院子50多隻雞、三頭豬一聽響，都亂叫亂飛亂拱。我知道它們是餓極了。可我沒工夫。

    到地頭，正好澆到我們家這一塊。

    我們村在北邊兒，離中關村不遠，不到一千地兒。這一帶一馬平川，山啦景兒啦都挺老遠。地是好地，可幹起活兒來沒精神。大田各處稀稀落落地站著些人影。冬小麥開始泛青了。水流順著田壟向前爬著，一拱一拱的水頭在眼前還是清的，走沒多遠，看著就是黑的了，再往遠去，便又反光發亮。這玩藝我看了有幾十年了，不知怎的今天卻讓我發呆。猛然我想起昨天碰到的那個女的。我開始覺得困惑：一出門她到哪兒去了呢？地球轉了一圈我才覺著不大對勁兒。我努力回想著，想著想著就虛幻起來，不知是真是假。

    “嗨！毛叔，想啥哪！”一個女孩的聲音在我身邊兀地大嚷，嚇了我一跳。又是那個淘氣的英子。她今年20歲，五短身材，圓臉紅撲撲的，挺精神。這孩子喜歡穿一身黑，希望別人叫她的香港名字：阿英，可大夥兒都叫她老英－－老鷹。

    我回頭看看她，咧咧嘴。本來，我就是個十足的老農嘛。英子問：“毛嬸在家幹嘛，剪那多布頭？她又想發明啥玩藝兒？”

    “宇宙飛船，”我說。

    英子嘎嘎地笑著：“幹嘛？想升天哪？”

    “誰知道！”我挖開一塊擋水的土坷垃，順嘴搭訕：“你們家地澆完了？”

    “完了。”她蹲在地上，默默地望著飄浮著塵土和泡沫的水流，很入神的樣子。英子家近兒遭災，我對她挺同情，雖然她們家人都跟沒事兒似的。

    說起來英子本該是我們家人。她跟我侄子處過對像，可是侄子出了國，在麻省理工大學當了副教授，這婚事也就吹了。英子是個二百五，到這會兒也不怨我侄子變心，“命運就是這樣把人分開的，”她說。她愛看美女，尤其是外國的白美人兒（這可能與她的血統有關）。一看外國電影，眼睛就直勾勾地緊緊盯著人家外國女演員，渾然忘記身邊還有一個現實的世界。過去，在電視不上演進口片的日子，她會覺得很無聊，現在她不怕了，她上網了，沒事就瀏覽外國美女的網頁，下載好多美人牆紙，整宿整宿不睡。村姐兒幾個常開她的玩笑，說她是“女同誌”。英子倒也不惱。不過我看得出她仍舊一直戀著我侄子小丁，隻是她有自己的方式：“外國有這多漂亮的姑娘，小丁不找一個多可惜。”她為我侄子有機會泡外國妞兒而感到由衷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