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它就像一頭匍匐在地球的遠古凶獸。盡管這是人類目前航天技術的巔峰，可以穿梭太陽係，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將隨著這艘飛船遠離地球，進入浩瀚無垠的太空，此生或許再也無法相見，他的心便如刀割般痛苦。

    “你是我的父親？”

    陳月的聲音從陳冬身後傳來，這本是一句疑問的話，卻在她平靜的語氣中顯得無比蒼白。

    陳冬愣了一下，他忽然間無比緊張，但很快他就恢複了鎮定，然後他緩緩轉過身，看向對麵。

    二十多歲的陳月，身姿挺拔，依稀有著她媽媽年輕時的樣子，她穿著航天中心的灰色工裝，紮起的辮子垂在身後，顯得英姿颯爽。陳冬本來醞釀了一肚子的話，在見到朝思暮想已經二十多年沒見的女兒，尤其是對方平靜甚至有些麻木的表情時，忽然間不知從何說起。他呆呆地看著對方，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從生物學的角度，我是你的女兒，但從曆史的角度去看，你我連塵埃都算不上。”陳月的語氣很冰冷，就像一台人形的機器，以至於陳冬都產生了錯覺，眼前的人就像是他父親所在的科研中心正在研製的生物機器人。

    “爺爺說過，你太感性，不適合做科學家，這是我第一次見你，也是最後一次見你，祝你好運！”

    陳冬看著陳月轉身離開，決然得像斷了線的風箏。

    “我隻是你的父親！”

    陳冬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可那二十多年隻見過一麵的身影並沒有一絲的停留，便如沉入地平線的最後一縷光線。

    陳冬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航天中心的接待大廳，一道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小冬，你應該感到高興，能夠參加‘三體人教育計劃’是人類的未來，月月會創造曆史的。”

    陳冬停住腳步，抬頭看向他的父親，滿頭的白發，臉上始終帶著自信的表情，他的雙眼就像一台機器，似乎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一串數據，就連親情都會被數據化。

    “那是你自以為是的計劃，人類發展至今，難道需要一部小說來改變命運嗎？”陳冬忍不住大聲斥。

    “兩百多年前的書，你卻奉若神明，三體人的麻木最終不是也沒有拯救他們，而你…”陳冬的憤怒變成了咆哮，他甚至抬手指著自己的父親。

    陳正華卻不以為意，他點了根煙，然後吸了一口。

    “人類的科技發展也已經到了極限，就連我們的身體也是脆弱不堪，你覺得這樣的世界如果不去改變，那你搞科研又有何意義？”

    他用夾著煙的手，指著遠處的航天飛機。

    “三體人雖然是虛構的，但卻教會了我們一件事，隻要人類足夠麻木和冷靜，人類就會變得更加強大，隻有這樣，人類的科技才能迎來更大的突破，人類才能在危險的宇宙中活得更久。”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孫女去實驗你狗屁的三體人教育計劃，如果母親還活著，一定不會這做的。”陳冬劇烈地喘著氣，身體不住顫抖。

    “和你媽一樣沒良心，當年若不是我，月月已經死了，這是她的機會，也是人類的機會，怎，現在開始怪我了？”陳正華彈掉手中的煙頭，轉身坐上了汽車。臨行前，他又說道：

    “小冬，你別忘了，你的科研項目也屬於人工智能領域，同樣是三體人教育計劃的一部分，讓人工智能教育人類，遠比人類教師更有目的性和發展，藝術、道德、哲學這些不過就是人類在苦難中聊以慰藉的產物，比起科學發展和人類的未來，這些都可以犧牲。”

    陳冬忽然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他無力反駁，也不想反駁，尤其是麵對一個固執的父親和偏執狂一樣的科學家，這樣的對話已經經曆過很多次，讓他感到疲憊。

    在回去的路上，陳冬看著車窗外，航天中心蓬勃而起的載人航天飛機正在掙脫地心引力，發動機噴發的尾焰，像是掙脫束縛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