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念的記憶再次被喚醒了。

    之前，他在病床上，心髒病發作。死前的一刻，全身上下有撕裂的疼痛，咽喉的部位像是被人死死掐住，呼吸的力氣都快喪失。

    就像是負荷運行而滾燙宕機的電腦，他的視界終於定格於一幀。然後這一幀漸漸也模糊了，終於忽地暗下來，電腦的能量耗盡了。

    這實在是一段不好的經曆。以至於再次恢複意識時，他仍感到餘痛帶來的麻痹。

    肺部像是塞滿了沙子，每一次擴張與收縮，都像是把他切開摁在水泥路上狠狠摩擦了個遍。

    不，不對。死了怎還會有感受。

    他勉力地試圖睜眼，這時他才明白疼痛的感覺真實不虛。

    因為就在就在他睜眼時，眼球就有一股酸脹的感覺傳來，然後是身體，也完全動彈不得，隻是勉強抬升小臂，就傳來全身的疼痛，於是半途失控墜下。

    繼而他又聽見女人的哭聲，男人沙啞的詢問。

    隻是聽不真切，好像說的不是白話文，但發音還是北方話的特點，音感清澈高揚。

    他在恍惚間被人扶起，屋子很快熱鬧起來。有人握他的手，有人摸他的額頭，有人喂他暖熱的流體……

    熱量的攝入，讓他開始複蘇。思維像是熱化的冰，開始變得活潑起來。

    我是不是穿越了，這是王長念沉睡前的最後一念。

    而就在王長念沉睡時，潛藏在此身大腦褶皺中的深刻記憶也開始複蘇，帶給他長長的一夢。

    那是一個少年記事起的所有經曆。所有關於此身的愛恨悲歡與苦樂，以及還沒來得及萌發的愛慕之心，這一切，最終都沉入靜謐的湖水，沒能泛起太大的波紋。

    兩天後，當王長念醒來時，他看見一個農婦正趴在床沿上。

    婦人皮膚如同脫盡了水分的枯黃樹葉，雙手放在粗布棉被的邊沿，無論手心手背都能看見厚厚的老繭。

    “媽！”，他沒來由地喊了一聲。

    快速檢索了下腦中的記憶，他確信這個發音正是漢語中媽的對應，看來這位農婦就是此身的母親了。

    婦人被他的聲音和動作擾醒，她枯黃色的臉上閃過許多情緒，身子頃刻間前傾卻又止住，最後隻是雙手捧起了他的左掌。

    “小山啊，你快嚇死媽媽了。你要是去了，讓媽媽怎活啊……”，婦人念叨著。

    可惜王長念聽不懂這些，他固然可以一一比對讀音，認出某一發音的含義。可對於連貫的句子，能以相似的漢語讀音記下已是不易，要對比原身的記憶認出句意，簡直不要太耗時間。

    他隻能從農婦複雜的表情和稍帶埋怨的語氣判斷，她是在關心自己，同時也是向自己訴苦。

    隻可惜，屬於原身的年歲已經永遠定格於16歲的一天，而接下來的人生，他絕不可能代替原主而活。此身殘留的記憶也罷，身體本能也罷，自他認清當前穿越的事實後，就已打算對其解構並且重建。

    目前最緊要的事是向這位母親說明：原身和現在的自己並無關係，從屬於這個耕讀家庭的獨子已經死亡，在這幅身體的是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靈魂——這是王長念目前對自身存在的解釋。

    確定目標，王長念即刻開始組織語言。

    好在，此身所處的世界雖與藍星有所差異，但文明的走勢大致相同，文字也是漢語的邏輯，隻是字形和讀音存在不同。

    這的人並沒有被地理束縛，演化成不同的人種與民係。倒不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有跨越山海的便捷工具，而是因為這存在著藍星隻在傳說中的神明。

    神明的存在，使人類安然度過了技術落後的原始時代。人們依附於神明，由此衍生出宗教，這種實權宗教，成為政治發源的基石。

    而前身，名為劉遠山，16歲的年紀，在青芒道院外院中學習教義和治理。

    青芒道院乃是青芒神教所設，神教尊奉神明青雷尊者，其設青芒道院，又分內外兩院，弟子皆以尊神為榮，甚至比結誠心，爭奉曲節，不過尋常。

    劉遠山實業優秀，博聞強識，尤擅以數術推演政令得失，深為內朝看重。但在教義方麵，卻是一竅不通，往往淪為末流，這使他成為道院諸多外朝子弟的笑料。

    因而劉遠山縱然得內朝看重，也不過形單影隻，他在道院中算是異類。

    更何況方今外朝愈熾，內朝愈微，若不是他尚有一姐在內院，已是顯赫的神眷者，恐怕早就被人口誅筆伐了。

    不過，從劉遠山的記憶來看：自從他姐姐劉遠芳顯現神紋，步入內院以來，姐弟倆卻是日益疏遠，不複以往親密。

    除卻以上關係，他父母倒是跟腳平凡。父親劉大魚，母親成桂芳，都是耕農出身，隻在農閑時刻做些捕魚生計。

    眼前這個婦人，想來就是成桂芳了。

    就在王長念組織語言時，成桂芳正對他噓寒問暖，見自己兒子無所回應，她以為出了什事，愈發口中慌亂，眼神慌張。

    約莫過了三五分鍾，王長念才開口，一字一頓道：“成桂芳，成夫人。我並不是你的兒子，隻是如今占了他的身子罷了。”

    “小山，山兒，你說什。”成桂芳一時間難以接受，以為是自己孩子得了什症。

    “你不必多說什，我還不熟悉你們這個世界的文字，就算說了什我也不明白。”這也是王長念事先想好的說辭。

    “您的兒子死了，希望您節哀。但我不是他，占了他的身子我很抱歉，我會盡量補償……”他一邊說著，一邊掙脫成桂芳的雙手，想要起身。

    啪！

    一張粗厚的手掌呼過他的左臉，很快在王長念臉上留下紅色的印記。他本能的想要伸手觸碰，但微微抬起的手很快被意識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