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個下午，烈日如火，天地如爐。

    太陽均勻而慷慨的向大地噴下無形之焰，把空氣烤燙了，把路麵烤焦了，把街邊的垃圾桶烤的臭氣熏天。世界被熱把持著，街上行人寥寥。那些不得不出門的人，都把身體塞進樓的影子，走的曲曲折折。

    隻有一個人筆直的走在陽光，這人短袖短褲，趿著拖鞋，額頭有汗，卻雙手插兜。

    不遠處的高架下，橋影有兩個人，一個坐在地上，雙手拖著一輛電動車的後架，是個老頭，另一人站在旁邊，急紅了臉，正在解釋什。

    他走到跟前，站下。很快聽明白了，那老頭在訛人。

    看了幾分鍾，他似乎覺得很沒有意思，雙手在臉上揉搓了一陣，抬頭在路的另一邊，在高架的影子那幾個看熱鬧的人中搜尋，很快找到一個人，那人正在做他期待的事，報警。

    他抽出短褲的腰帶，走到老頭身後，用膝蓋抵住老頭的後背，雙手交叉將腰帶甩過老頭的脖子，然後用力拉緊。

    警察趕到時，老頭幾乎停止掙紮了。警察撲過去掰他的胳膊，但沒有成功，那條胳膊被某種決心催動，遠比看上去有力。

    警察放棄了，站起來喊話，喊了幾聲，他依舊不鬆手。

    警察掏槍了。警察開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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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落睜開眼，看到房頂上的圓燈，認出是人間之物，立刻被絕望攥住了。

    自己沒死，而是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四麵有牆，牆上有窗，窗外是極好的藍天。

    板上釘釘的事居然也會出錯，連警察的槍都不能相信了嗎？他想。

    一定是被醫術高超的醫生救下了，神醫手持小刀，摳出子彈，迅速縫合了傷口，沒有讓他的生命跑掉。

    李落的意識往身上流淌，試圖找到那個傷口。

    突然，一種純粹的疼襲擊了李落的大腦，這種疼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沒有經曆過，無法描述，感覺很陌生，好像脖子上這顆腦袋不屬於自己。

    不知何處“叮”的響了一聲，疼又像潮水一樣退去了，和來時一樣迅速。

    李落很恍惚，感覺剛才經曆了一場幻覺。他回過神，發現雙手按在太陽穴上。它們是什時候上來的？他不記得自己做過這個動作。

    他呼出一口氣，覺得有必要繼續找到傷口，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意識從大腦出發，像水一樣流向全身。但隻流到脖子，就停了。

    他仿佛感到了身體的態度。那是一種順從，一種迎合，仿佛脖子上開了一扇門，內部的所有器官都打開自己，坦然迎接他意識地檢閱，皮膚，肌肉，骨骼，血液，都溫和而馴服，他的意識舒適的從這些器官上流過，像河水流入河床，清風遊入花海。

    這讓他恐慌。他有點確定了：不光是腦袋，這身體好像也不是他的。

    門開了，進來了一個醫生，短發，普通的三七分，但打理得挺好，一絲不苟。皮膚不錯，戴著無邊眼鏡，眼睛很亮，智慧而自信，好像麵已經裝滿了答案，隻等你發問。

    醫生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盯著李落看了半晌。他表情溫和，但隨後說出了刻薄的話。

    他說：“你是個失敗的人。”

    李落沒說話。

    醫生接著說：“你因為一直在經曆失敗，所以選擇了死亡，結果連死亡也失敗了。”

    李落說：“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醫生不理會他的問題，繼續說：“你一直失敗是因為你自認是個理想主義者，有偏執的正義感，不肯對任何事妥協。但你的正義感來源於你的單純，你單純的認為好的社會應該是一個能養出一批單純的人的社會。”

    李落說：“這有什不對嗎？”

    醫生說：“是的，盡管你不想承認，但社會的發展是靠複雜的人推動的，單純是屬於享樂者的特權。人類還很年輕，還沒有享樂的資格。”

    李落不說話。

    醫生說：“你因為拒絕放下單純，所以抑鬱了，覺得一切都沒意思，最後選擇死亡，卻沒有得逞。”

    李落還是不說話。

    醫生說：“我可以給你一個新的人生，複雜，但有意思的人生，你願意接受嗎？”

    李落說：“我何德何能？”

    醫生說：“我的工作是遴選，給合適的人安排合適的工作。”

    李落說：“什是合適的工作？”

    醫生說：“有人會告訴你，我不想劇透。神秘感是有意思的前提。”

    李落說：“地球上每天死那多人，為什選我？”

    醫生說：“雖然你是個失敗者，但你是個有意思的人。”

    李落說：“何以見得？”

    醫生笑著說：“你的死法很有意思。走在街上，看見一個老頭在訛人，就走過去把他勒死，然後被警察擊斃。人間有這多死法，無數前人為你一一實踐過了，你卻選了這種，雖然是臨時起意，但確實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