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是個盡職的屠夫，家要殺豬的找他，要宰牛的找他，連一條街外，吳寡婦的兒子考上舉人帶回來了一隻羊，也是找他去殺的。
事情做得多了，他對畜生身上的骨骼熟悉無比，目無全牛，說的便是他這類人。
但他怎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惦記上他的手藝，讓他去宰個人。
殺再多的豬，那也是畜生，但殺人……
這可不是好事，做不好小命不保，做好了，這條命怕也得交代出去。活了幾十年，殺豬宰牛讓他平日並不缺少交際，老張看得透徹。
他感覺這一刻的自己思路特別清晰，心念一轉，已經有了計較。
老張支開了媳婦兒，讓她靠角落蹲著，小孩因為讀書並不回家。
大不了賭一把。橫豎是死，那就另外摸一條生路出來。
他想點燈，被披著黑袍的人抓住手腕，低聲地警告，不要想著引來別人。
“爺你說的是。小人絕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太黑了。”老張低聲回應，雙手發抖，不知是緊張還是恐懼。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緩緩散去，他才顫抖著把燈台放回桌子上，小心翼翼，特地在下方墊了塊布，沒有絲毫聲音傳出。
黑袍似乎很滿意他的懂事，完全放開了手：“意下如何？我還要回去稟報。”
老張聲音也發顫：“不知大人為何找我？我平時殺的不過一些牲畜，這殺人，實在是不知啊。”
“就是聽說你殺豬殺得好，我才來找你。這次做得好，我會幫你稟報上去，以後都在大人身邊做活，比這殺豬可不知道好多少倍。”
“是爺您舉薦的小老兒？小老兒銘感五內。”
“看你這次表現。好的話，我不會吝惜這幾句話。到時候兄弟們吃香喝辣，少不了你！”黑袍示意了一下右手上提著裝滿銀錢的袋子，“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分量……你！”
黑袍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麵前一縷寒風，他都來不及做出反應，隻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下一刻，大好頭顱高高飛起，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圓，此時還不甘地看著前方，但再也不能做出反應。
黑袍下的身體也無力地跌落，摔在地上啪地一聲。
老張身子一晃，腿軟地幾乎也要坐下去，但隨即猛一咬牙，拿起殺豬刀就往黑袍身上砍。
“狗屎玩意兒，什東西也配叫老爺我動手!”
“————”
“你們這些狗東西心想什真當老爺我不知道？老爺我說了不會殺人，不會殺人，非要我殺人。”
“————”
“狗東西，蠢貨，這好套話。還好你沒透露是來找老爺我的，這點力氣也敢跟老爺我談判。想怎死啊，老爺我別的手藝一般，唯獨這切臊子，那可是一絕！”
“——。”
“老張，老張。”他媳婦兒知道事情已定，連忙過來拉住丈夫幾近瘋狂的舉動。
地上那無頭的屍體隻能勉強看出個人樣，老張看見媳婦兒那張臉，才像是清醒過來一般，手腳一軟，殺豬刀噌的一下掉下紮在那團血肉，他自己也跌倒在地，神情還呆呆地。
“我……我殺人了——媳婦，媳婦兒，我殺人了。”他呆了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微微抬起頭，看著女主人。
“老張，要運走。你上次說的門路還有嗎？”
老張媳婦兒比他冷靜。殺多了豬，他們對生肉並沒有那恐懼。
老張也是因為第一次殺人，難免心防線崩潰。在媳婦兒的聲音下，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也立馬恢複過來：“可以……不，不行，不能走那條路，那有官家的人，這東西，偽裝不成豬肉了。”
老張看著地上雜亂的肉堆：“拋屍，去亂葬崗。”
“拋屍？”
“沒錯。我們裝作小廝，要真碰到人就說是府的下人犯了錯。上次老劉拉我搭過夥走那條路，路難走一點，但安全。”
老張冷靜地分析著，突然外間的門上傳來敲門聲，兩人頓時都是一滯。
“老張，晚上幹嘛呢？玩這激烈，別把你老婆搞死了！”
“去你丫的，老娘好著呢！”老張媳婦兒咧著嘴罵了回去。
“呦，還有力氣。大嫂可別整地明天老張幹不了活。”
“老徐，進來喝杯茶不？”老張也嚷道。
“不了，沒事我就走了。”老徐知道這家就兩口人，喊完一聲，門外再也沒了動靜。
“是個好人。應該是怕我們出事。”老張感歎。
老張媳婦嫌棄地看他一眼：“但我們出不去，一身血腥味，被他聞到就暴露了。不出去對他好，對我們自己也好。提早出門？”
“不，和平時一樣。你先去白天說好的李秀才家，別走太快。他家的豬應該兩百多斤，會有幫手，他們問起來，就說我刀壞了，去老洪家借一把用用先。”老張方才砍黑衣人，完全沒有章法，如今刀上已經滿是豁口。
“好。”
……
半夜，三更天，今夜無月。
鄰居暗暗嘀咕了一聲：這老張，剛才玩那激烈還有這多力氣。
彼時睡得正酣，無人注意到，老張最後出門的時間還是比平常早了兩刻鍾。
老張媳婦就跟在他身邊。到了某處，兩人對視一眼，一言不發的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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