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月老廟,青燈下,一個蓬頭垢發的年輕人望著手機屏幕癡癡的笑:
“接著奏樂,接著舞!”
他喝著從網上買來的一塊錢一小杯的“全網最低價”白酒,沒喝幾杯就上了頭。
上一次喝這種酒,還是在大二,這酒勁大呀,喝幾杯他能頭痛一整天。
不過,今夜,酒不停的滿上,好似不要錢似的。
確實,一塊錢一杯,能喝窮嗎?
------能!大古渾身上下一個鋼都沒有,手機一條短信已經存在了好幾天:
“您的用戶餘額已不足,請及時充值。”
而大古渾不在意,美滋滋地欣賞著手機的曼妙舞蹈,跟著跳“黃金海岸海草舞”。
他對自己說,此心安處,即使身處陋室,也自以為無限宇宙之王。
突然,屏幕黑了---原來是沒電了。
真是掃興!他放下手機,空洞的心靈無所慰藉,殘酷的現實如潮水般襲來。
真特地黑呀!四周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覺得月老廟大的無邊無際,並且還在延伸。
他想,廟其實並沒有那大,使它顯得大的是月光、陰影、對稱、漫長的歲月、他的不熟悉、孤寂。
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像幽靈一樣飄蕩在這陌生的城市。
他竭力歡笑,不過是在掩飾這宿命般的孤獨。
頭頂亙古已有的繁星,天體的寒光熒熒,他想對冥冥中的主宰問一句話:
“為什?為什我的人生如此失敗?”
沒有人回答他,他就對著青燈自言自語:
“青燈啊,青燈。想當年我大古也是十八鄉的俊後生。
我在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父親礦難去世而沒有半分賠償,母親目不識丁,進廠全年無休。
我就像爽文的廢柴男主,從小立誌改變這悲慘的命運。
以卑賤的血脈,以無上的毅力與智慧------刷題!
我從白天刷到黑夜,再從黑夜刷到黎明。睡眠是我的死敵,感情是我的戒律。
我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刷題機器人,口碑相傳的小鎮做題家。
皇天不負有心人,哥考上重點大學了,是村唯一的大學生。
村長讓我騎俊馬,給十年一度的族譜題字,這莫大的榮耀令我成為渣渣村第一才子。
請你不要迷戀哥,哥隻是一個傳說。
村的村花對我刮目相看,和我約會打羽毛球,嘻嘻,我還不知道她的心思。
不過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一個小小的村花怎配的上我的才華。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隻吃窩邊草。”
講到這,大古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他繼續說道:
“我滿心歡喜地坐K字頭火車來到繁華的長海市,依稀回眸間看見母親送別時的淚光。
大都市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新奇,然而悲劇開始了。
政治經濟學有一句名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我是徹底的無產階級,而我的同學基本上是城市小康家庭。
我的學費來源於助學貸款,我的生活費來源於貧困補助和勤工儉學。
光是在大學活著對我而言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萬惡的丘比特令我愛上了一個我不該愛上的女孩。
鄙賤之人,哪有資格春心萌動?
可我就是不信這該死的命運,要神仙眷侶,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我的字典沒有妥協兩個字。我就是那不一樣的煙火,隻求燦爛,不求永!
然而我鼓起勇氣手拿著一束鮮花,卻親眼看著喜歡的人一步步消失在雪夜
---我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那三個字。
在她麵前,我自慚形穢,如同塵土。
我和她不在同一個世界,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但我是那樣地渴望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就像一個滿目瘡痍的人渴望天使的救贖。
我乞求一場奇跡,卻沒有等到愛情。
這久過去了,大古回想起那個雪夜消失的身影,心仍然隱隱地痛。
他還是沒法忘記那個女孩,他很想對她吟一首葉芝的詩:“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多少人愛你風韻嫵媚的時光,愛你的美麗出自假意或真情,但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愛你漸衰的臉上愁苦的風霜.....”
然而就像逝去的流星,這樣的機會顯然不會再有。傻瓜,屌絲是沒有愛情的!
沒有愛情,生活還得繼續,他麻木地尋求著麵包,他繼續低沉地說:
“因為論文重複率過高,延遲畢業,學校並沒有為走讀生安排宿舍,我隻能租在學校外。
沒有畢業證,找不到工作,在消費水平全國頂流的長海市,我靠偶爾的家教收入度日。
我把希望寄托於考研,考長海市頂級的學校的研究生。
出於羞恥,我隱瞞了延畢的消息,對媽媽和妹妹說,給我一年的時間,我考上研究生就養你們兩個。
那時,媽媽再也不用進廠,她可以天天打麻將,妹妹可以放在大城市讀書。
媽媽感動的熱淚盈眶,她就是這樣一個容易被感動的落淚的女人。
我像是即將溺水之人拚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寫完研究生的試卷,冰冷的現實令我手腳冰涼,心隱隱的痛。
異想天開的我,低估了這件事的難度。我執著地追逐著的,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我多半僅僅是眾多炮灰中的一個,而且不同於一般的炮灰,我沒錢了。
初中時,我笑孔乙己,連飯都吃不飽,要什斯文。
我心想,世界上怎會有這傻的人。
如今看來,我不就是現代版孔乙己嗎?
孔乙己排開九文大錢裝闊綽,我用僅有的錢衝遊戲皮膚點券。
孔乙己偷書,說‘讀書人的事怎能算偷呢’,我'借鑒'論文以致過不了查重。
孔乙己除了科舉考試啥也不會,我除了做題還會什?
孔乙己考了一輩子連秀才都考不上,我放棄一切備考也考不上研究生。
受教育的我不甘心進廠靠血汗賺錢,脫不下孔乙己的長衫。
初見不識書中味,再品已是書中人!
這個社會任何人的存活都靠著一條經濟鏈。
經濟鏈斷裂的後果,等於社會性死亡。
而我的悲劇在於一沒有父母支援,二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三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
拖欠房主幾個月房租的我,被房東斷水斷電,幾天蹲守的形式趕走。
走投無路的我,終究還是進了工廠。麵對的是城市高達幾百萬、上千萬的房價和相對之下少的可憐的薪水。
我不敢戀愛,也沒有資格結婚,日複一日過著社畜一般的生活,夜晚靠手機短視頻麻痹自己。
剛到手的工資,還沒捂熱,交了房租水電,買了油米泡麵,最後發現這個月又白幹了。”
離開學校的象牙塔,大古找不到自己在現實中的位置。
工作沒幾天,大古的帶教師傅,那個麵容和善的大叔就辭職了。
出於禮貌,大古送他到火車站。他看不懂大叔的表情,是落寞、不甘、疲倦還是解脫?
大叔說,他累了,在大城市混了那多年,沒有一點希望,他要回老家去,再也不回來。
揮手向大叔告別,一個念頭占據了他的腦海:十年之後,他會不會是下一個大叔?
當時間的細沙溜走,當青春的火柴燃盡,碌碌無為的自己隻能灰溜溜的離開大城市回老家。
滿懷希望而來,認清現實而去。天空中沒有鳥的痕跡,但鳥已經飛過。多年以後,他也會同樣乘坐一班火車離去,隻留下夕陽下落寞的背影,像是演一出荒誕劇。
在聖誕節的那一夜,大古坐在月老廟瑟瑟發抖,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敗狗,舔舐著巨大的悲傷。
他發燒的厲害,不斷的咳嗽,四肢無力,像是身處冰窟。
這萬家燈火,煙花絢爛不屬於他,冰冷的長海市不相信眼淚。
他好想有個家,一個溫暖的家。長這大,他連一個女朋友都不曾有過,大學延畢,生活赤貧。想到這,心酸的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男子漢,大丈夫,成家立業,,我一事無成,一事無成!”
他越哭越傷心,好像要把此生的淚流幹,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不知過了多久,他想起了媽媽,這個堅強的女人在丈夫意外去世以後,獨自拉扯兩個孩子長大。
無論生活多不容易,她的臉上總是充滿微笑。
他恢複了一點力量,擦幹眼角的淚,用手將自己的嘴巴硬生生扯出一個微笑:
“大古,要微笑!”
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他將悲傷埋在心底,起身準備離開月老廟。
他將拳頭緊握,望向山腳下的城市---現在,我們來拚吧!
忽然,他聽見一個渺遠的聲音:
“大古,大古...”
“誰在叫我?”
“認識一下,我的名字是大古。”
“你叫大古,那我算什?”
“這還用問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你,相信命運嗎?”
詭異的聲音,詭異的對話使得大古雞皮疙瘩豎起來了,他默不作聲。
“回答我,你相信命運嗎?”
“回答我,你相信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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