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叫來馬車，動身前往龍格爾鎮。

    馬車內部的裝飾非常樸素。所有的座椅都是用笨重的木頭製成，表麵因為許多年的使用而磨損嚴重，上麵落滿了灰塵。

    雲逝坐在靠近車門的座椅上。座位周圍的簾布已經被陽光曬得發黃，上麵布滿了塵土。

    座椅兩旁的小桌板上，布滿了刮痕和汙漬，上麵還留有麵包屑和茶葉漬。

    車廂的天花板有幾處已經開裂，露出直入車內的陽光。箱架上掛著的幾個網包已經破舊不堪，但是麵仍放著許多物品。其中一個掉落下來，紛紛揚揚掉下幾頂已經褪了色的牛仔帽。地板上布滿了灰塵和泥土，隨著馬車顛簸而揚起。角落堆放著一堆看上去像草藥或草料的東西。它們已經在那放了很久，已經變得鬆散脆弱。這是一輛用來趕路的簡陋馬車，內部裝飾不能再樸素了。

    雲逝正蜷起身子坐在馬車枯黃的車廂中，路麵崎嶇不平，疾馳的馬車隨時顛簸。他的屁股因坐姿不舒服已然撞得生疼，腰椎間撕扯的酸痛感也益發明顯。他回憶起21世紀坐車的感覺，坐進透明玻璃車窗包圍的車廂，柔軟的座椅穩穩地接住他的身體，關上車門後空調開足，車內一下子清涼沁人。隻需騰出一隻手指，便可駕馭這輛萬能的“馬”，駛向任何地方。

    雲逝皺著眉，最終歎氣道：“人世間一切終歸是輪回，現在的身體之痛也不過是往生時刻的酸脹。我既已放下一切執著，又何必在意坐姿不適帶來的一刻肉體之苦呢。”

    離開火車站後，他們駛進了幹枯的峽穀，四周被高聳的峭壁包圍。陽光斑駁地照射在懸崖上，照亮了某處的岩石痕跡。偶爾有飛鴉掠過，映襯著稀疏的雲朵。峽穀伸展到遠方，以一道波雲般的黑黃相間山脈收束。

    沿途，雲逝通過車窗觀察著周遭景色。時不時能看到一個牧羊人在峽穀中放牧，驅使羊群在稀疏的針葉林中找食。有時候，他能見到位於峽穀盡頭的印第安人營地的火光。

    再往前便到了一片草場，時不時有牛羊群穿行在草場中，牛仔們正在驅動著它們前往下一個牧場。偶爾也有一兩個孤零零的帳篷出現在視線內，營火被燃起，灰濛濛的煙氣升騰上升到藍得發暗的天空。

    他們驅車行駛在平坦的大草原之上，過了一個多小時，忽然遠處出現了一簇建築物，那應該就是龍格爾鎮了。

    馬車緩慢地駛進了小鎮。那是一個繁華的小鎮，街道兩旁立著許多磚造或木造的建築。其中幾個看上去像酒館或者小商店，上麵掛著林立的招牌，從它們的中央升起迷人的煙霧。在另一個集市的邊緣，一群婦女正低聲交談著購物清單和最新八卦。孩子們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奔跑嬉戲。

    各色馬車在街道上穿梭，有些擠滿了整個小鎮的居民，他們分散在酒館和雜貨店。街邊商販分發小漢堡包和香煙，坐在手推車後大聲喊叫。牛仔們在人行道上來回穿行，時不時停下交談。

    教堂的鍾樓矮小但威嚴，教會的護尊開始招呼逐漸聚集的信徒。雜貨鋪的櫥窗整齊明亮，陳列著各種物資。集市上的小販來自四麵八方，她們擠在一起展示著各類產品。

    龍格爾鎮的繁華場景宛如一張充滿活力的美國西部油畫。

    “雲，你知道嗎，龍格爾小鎮是我的家鄉，我這多年都沒有踏出過這一步。你剛到此處，也許會覺得這真是個好地方，但這個鎮子其實正在衰敗。”看到雲逝眼睛亮了，史蒂爾說道。

    “真的嗎？”雲逝好奇地問道。

    太陽從雲間穿過，照亮了史蒂爾的麵容。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她的聲音中透著對家鄉的恨鐵不成鋼。

    “好多年前，這邊有個礦場，以前這的礦可多著呢，人們來淘金的多了去了，可礦渣都是礦物質最少的砂礫之流，那些可憐的淘金者千辛萬苦也撈不到什。”史蒂爾說著，用手指向遠方的那片山林。

    “邊上還有一大片廢棄的農場，曾幾何時也是不可多得的肥沃土地，如今隻種出些黃豆苗和幹草叢，它們的主人大概是個窮苦的中年男人，要就是個年紀大的老東西。”史蒂爾繼續介紹道。

    “農場這地方也沒多大樂趣，看著灰蒙蒙一片，想象那曾經興旺的景象，想象過去耕種的男人和女佃農們，想象老太太端出新鮮餅幹的樣子。現在這兒連塊能耕的地都少，好歹還有塊土堆能蓋條簡易棚，搭個營帳。何嚐不可?可惜這那礦井脾氣大著呢，隨便挖一挖就崩塌出嗖嗖風沙。”

    “和你說，這個鎮子上下就那幾處地方能吸引精神，除了前麵點的酒館，就是下邊那條小河了，能洗個腳，講講笑話，看看魚骨頭，別的都毫無趣味。以前要是有個馬車開過，滿鎮子的人都要圍上去瞧，好容易有點新鮮事。看來越向西，越累極了......”

    “但這確實是個好地方，我們生養在這，也會埋葬在這。”

    雲逝聽著史蒂爾像是氣話又不像是氣話的介紹，哭笑不得。歐文·沃克一直一言不發，他隻是簡單地微笑著，聽著史蒂爾的抱怨。

    馬車緩緩駛近教堂門前停了下來。歐文·沃克從麵下來，說道：“多謝帶我回來，我還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史蒂爾點頭回道：“沒問題神父，我帶雲逝去一趟治安局再了解一下事情的起末。“

    她說著也跟著跳下了馬車，檢查著輪軸和馬鞍，她彎下腰，細細查看輪胎的裂痕：“輪胎得更換了，不好意思，雲，你需要等一下，我要修理一下這輛馬車，這得花好大一會兒功夫，你可以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下。”

    “好的，沒問題。”

    雲逝百無聊賴地在附近踱步，觀察著這座陌生的小鎮，視線最後落在遠處那棟看起來頗有生意的酒館上。

    他決定過去逛逛，也許能找點樂子打發時間。他走到酒館前，推開沉重的木門，酒館內部幹燥暗沉，刺鼻的酒精味和煙草味撲麵而來。

    雲逝抬著疲憊的腳步來到了吧台。酒吧的牆上掛著幾隻野牛的角和一把火槍，幾個黃毛漢坐在角落飲酒賭博。

    酒吧老板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華工，說道：“你這個黃種人想做什?這不歡迎你的同類。“

    雲逝平靜地說：“我想買杯啤酒。“

    酒吧老板語帶咄咄逼人地說：“你聽不懂我說話嗎?我說這不歡迎你這種低等的黃種勞工。“

    雲逝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地從口袋掏出幾個硬幣放在吧台上。

    酒吧老板愈加不耐煩，揮揮手說：“給我滾，別在這礙手礙腳。如果你非要喝酒，就去牛棚酒吧，那邊你們的同類多得是。“

    雲逝沉默不語，撿起自己的硬幣轉身離去。

    酒吧老板大聲說：“聽不懂話的低等勞工，活該一個人死在西部荒野!“說完，還朝雲逝的背影吐了一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