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小船兒起——小船兒蕩——飄進了蘆葦蕩——”
這天夜沒有月亮,但有無數的星子。它們鋪在天上,就像是父親過年帶回來的那台雪花電視機。“噗”阿杆咧開嘴笑了,他很喜歡自己的這個比喻。不過,父親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回來了,或者說,在阿杆的記憶,父親似乎就從來沒有回來過。想到這兒,他不禁放慢了額手中搖漿的速度,出神的望著銀河延伸的盡頭。
忽然阿杆聽見了笛聲,就從那片梧桐樹下傳來。
笛聲悠遠而舒緩,但分明帶著些哭腔。
誰在吹笛?
誰在哭?
先前阿杆便遠遠地望見,河的那頭還有幾點燈火。阿杆知道,那是晨起捕魚的漁船。漁船隱在搖搖晃晃的蘆葦背後,緩緩地在江上飄著。這些漁民就住在船上,和朝夕作伴,以江河為生。
蘆葦蕩這有自己的語言體係,或者說,每一座靠著河亦或者是海的城鎮都有獨特的一套語言體係。這種語言體係是你即便有很高的文學修養也未必能真正掌握的。在蘆葦蕩這地方,牙還未長全的黃毛小兒都能辨認常見的魚貝和蝦蟹,他們還知道這不同的漁具是用來捕什魚的,冬天夏天早上晚上能捕到什……這河(海)的學問很大,比陸地複雜的多,可生活在河(海)邊的人,一出生就掌握了。
一個賣魚的老翁,兩鬢已花白,可常常背著一筐筐背簍,每日三更便趕二十多的山路,進城賣魚。阿杆是認識這老翁的,那一年老翁提著兩隻魚——每一隻都有阿杆一臂長,上他家來。母親見了老翁,隻是哭,死活不肯收魚。之後不久,母親便病倒了
原來已經快天亮了啊。
誰在吹笛?
誰在哭?
“啪——”水麵激起一團水花,蘆葦叢中的幾隻野鳥撲扇著翅膀從阿杆頭頂掠過,隱入另一片蘆葦蕩中。
阿杆猛地回過神來,可依然無濟於事,漿已經墜入河中了。
墜入了滿天星河。
貳
“小船兒起——小船兒蕩——飄進了蘆葦蕩——”
阿杆撐著小舟,哼著小曲兒,自由靈活的在遮住了半邊天空的蘆葦穿梭。
阿杆是快樂的,是幸福的。
小舟是村頭李家的,小曲兒是李家姑娘教他的。李家姑娘長得很俊,梳著兩根長長的麻花辮,一口大白牙,笑起來時兩個酒窩深陷進去。她的眉毛彎彎的,像兩道柳葉兒,修長而挺拔。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李挽秋。
挽秋走在田埂上時,總是能把許多的目光吸引過去。老的,少的,就連地頭的黃牛也停下了吃草,立在那木了。
出了這一個如花似月的美人兒,叫誰不傾慕於挽秋。於是,這些少兒郎便發瘋了般寫鋪天蓋地、纏纏綿綿的情書給挽秋--當然他們不大識字,多是托吳秀才寫的。不過不逢巧的是,這吳秀才也是其中一個。但是這些活自然還是要接下來,畢竟每一封還是有幾錢潤筆費。隻是這信,吳秀才從來也沒給過。
吳秀才也寫詩,寫的比那些愣頭青寫的好多了,有一日他寫了一首長詩給挽秋:
李家有美人,挽秋是她名。
芳華獨立,如玉梳長雲;
翩然步履,似仙離塵囂。
纖腰如柳曲,皓齒似花朝;
眸光如星輝,嬌笑映清宵。
傾國傾城間,我為她心醉。
眷戀著她風華,那情意綿綿似水。
思緒隨花香飄逸,眷戀如歌心旋律。
風過薔薇庭,餘香滿懷雲;
紅裙拂浮雲,晨曦照她妝。
愛慕之情猶如海,浩蕩綿延無邊;
情字藏心底,思念掛在唇邊。
聽說挽秋看了這首詩,白哲的臉、玉潔般的耳垂全都羞紅了。她即刻差人給他帶話去:
“你吳家的酸秀才想也別想!”
不過聽說,挽秋還罵了些上不得台麵的話,但差人念著挽秋好歹為一家閨秀,省略了好些。
吳秀才是周圍人給他取的諢名,他本名吳雪休,蘆葦蕩本地人。生的一張驢臉,身形瘦高瘦高的,戴著一副黑色靉靆。吳雪休苦讀十餘載,可至今依然沒能撈的什名號。吳雪休倒是不急,成日遊山玩水,把朱熹孔孟掛在嘴邊,惹的人生厭。吳秀才這一名字大抵就是這來的。
聽說大家一開始叫他吳秀才時他很生氣,他逢人就罵:
“秀才,秀才,大清都窩囊完了!哪來的甚秀才!”
他本人是很痛恨大清,尤其是八股取士,他說,條條框框拘束著,哪舒服!人能被鎖著嗎?思想能被鎖著嗎?這不能,誰也不能!
所以,大家多是私下喊一聲,誰敢當麵叫他,他定然會拚了命。
吳秀才見了差人,自然也是又羞又惱,但礙於臉麵,硬是憋了下去,暗自心想道:我吳秀才雖沒中過功名,但才氣也不差到哪去,即使比肩不了李白杜甫,但前朝的龔自珍等人還是不如我的。今日你如此這般羞辱我,叫我怎抬得起頭來!
“你家小姐就這樣說的?”吳秀才問,“是不是那個阿杆搞的鬼?”
差人連忙連聲否認,您誤會了,我家小姐真就是這樣說的!
哼!阿杆!吳秀才才不聽那多,你給我走著瞧!
阿杆打心眼喜歡上了這個姑娘。
顯然,挽秋對阿杆也很有好感。阿杆本來相貌也不差,雖稱不上俊美,倒也很耐看;再者,阿杆會吹笛子,蘆葦蕩方圓十會吹笛子的隻有他一人。阿杆的那口笛子吹得可真稱得上一絕,如同仙音飄飄,將世間的山水都陶醉。
挽秋想,什時候他能為我吹一首就好了。
沒等多久,就在那天下午,就是吳秀才送詩的那天下午,阿杆悠遠的笛聲飄進了李家大院。
阿杆一連吹了十首。
自那以後,村的人總是在黃昏時分,朝那片梧桐樹下投去複雜的目光,有鄙夷,不過更多的是豔羨。梧桐葉的影子灑在他們的身上,灑在他們眺望的湖麵上。有時,他們會不由自主地目光交匯到一塊,這時候,言語便變得多餘,兩個人就已經足夠。阿杆在那方麵也出奇的開放,他吻了她,而且就在白天!挽秋第一次感覺到了靈魂的熾熱和急不可耐,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髒還是在跳動著的,是在鮮活地為自己,為阿杆跳動著的!阿杆還給挽秋念詩,念報。他總是一次念上一兩句,挽秋輕聲重複一遍,然後周而往複。每當在挽秋重複時的這檔間隙,阿杆就會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挽秋。挽秋感受到了那縷曖昧的光線在有點溫熱的空氣中流動,穿梭,不免覺得心頭燥熱。不念報的時候,他們就小聲地低語著,用目光,用眼神,訴說著內心深處的秘密。記起傍晚那一瞬瞬,就像是深秋的落葉,在默默飄落的過程中留下的掠影,令人難忘阿杆有時望著受刑室的那盞明晃晃的汽燈,總會想起那次去看日出說過的一段話:
.......
說好了,一輩子。
嗯。挽秋的頭輕輕地靠在阿杆的肩上。
肆
自從笛聲那日在李家大院上空響起,阿杆和挽秋的事情就在蘆葦蕩炸開了。有人說這是一對神仙眷侶,有人說是八竿子打不著。不過,李老太爺--一心想讓女兒嫁給吳秀才(吳家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可是氣的咳出血來了,嚇得老太太直接暈過去。等了好半天老太太才醒過來。李老太爺立在老太太床前,急忙解釋道:
這不是血,這是番茄汁!我隻是想嚇嚇挽秋,好教她死了這個心!
啊?好好好,沒事就好。對了,番茄誰家的?啊?咱們家的?你個老不死的!
老太太又昏了過去。
十天後,李老太爺登門趙家,挽秋被鎖在屋內,兩個差人守著,不得離開半步。
挽秋在房間,出奇的安靜......
伍
趙義,阿杆的爺爺,是光緒年間的進士,家中排行第四,大家都尊稱他為趙老四爺。阿杆一家也本不在蘆葦蕩,他們是從南邊過來的,一個叫文城的小地方。當年趙老四爺意氣風發,走馬上任,舉全族到了蘆葦蕩(這一帶最為富庶的地域,也是縣城),作了縣太爺。阿杆的父親趙成,趙大爺,也是十八鄉出了名的大善人。行善除惡,心係百姓,自然和放斡脫錢的或是作奸犯科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過節。還記得民國十四年鬧大水,衝垮了蘆葦蕩上的那座乾隆年間興修的孟溝橋,河對岸的糧食補給送不過來。趙大爺聽聞二話不說,變賣自己祖上的四畝三分地,籌建新橋。即使就是鬧災荒的那一年,他也把家僅存的半缸米舀了四勺,摻著野草葉葉煮稀粥分給周遭的難民。
蘆葦蕩一半的人都是他救的,說他是當代活佛,一點也沒錯。
但是,那天。
父親說,他要到進城去買米。時值北洋軍閥混戰,外麵炮聲已經間斷的響了三夜。兩個“軍務督辦”--劉湘和楊森在外麵打的熱火朝天,威震全川。終於第四天,炮聲終於停了,家中也斷糧了。
“爹--我餓!”阿姊嚷著,但很快,她連嚷的氣力都沒有了。
父親呆滯地望著阿姊,忽然多天前的那一幕湧上腦海......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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