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二十分,滬上閘北火車站。
十洋場不愧為國際大都會,即便是深更半夜,天陰將雨,月台上仍舊站滿了行色匆匆的旅客。
眾人繁密如屏,手提行李箱依依話別,眼神中既有熱望,也有不舍,隻有頭戴貝雷帽的小報童不識趣,泥鰍似地往來穿梭,橫衝直撞,大聲吆喝。
“晚報,晚報,兩個銅鈿就要看到京師內閣重組啦!”
“獨家消息,三個銅鈿就可以看到奉軍的最新動向啦!”
時局變幻莫測,小報童的高聲叫賣,吵得人心更慌。
月台西側盡頭,頭等車廂行將停靠處。
這的旅客稍顯鬆散,即便不是呢子大衣,至少也是綢麵的長衫大褂。
江連橫幾人站在月台邊緣,正在跟前來送行的斧頭幫骨幹閑話,遠遠看去,他們和車站的芸芸眾生似乎並沒有什不同。
時間漸漸迫近,快到十點二十五分了。
江連橫頻頻回頭,朝候車室的方向踮腳張望,四處搜尋闖虎的身影,結果卻始終一無所獲。
他隱隱有些擔心,雖說談不上掛念,但既然身為當家話事人,總是希望弟兄們能一道而來、一道而走。
溫廷閣困得哈欠連天,眼角泛出淚花,腦門兒上也滲出一層汗,畢竟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晝夜連軸轉,多少有點兒吃不消。
劉雁聲笑著寬慰道:“快了快了,等火車到站以後,就能休息了。”
“劉兄,你不累?”溫廷閣問。
“灑灑水啦!”劉雁聲擺了擺手,旋即壓低聲音道,“主要是走得太匆忙,唉,奉天沒有正宗的嶺南風味啦!”
溫廷閣笑地調侃道:“不鹹不淡,一點兒也不好吃。”
說話間,刺耳的鈴聲驟然響起!
人群頓時一陣騷動,鐵路巡警猛吹起哨子,提醒旅客後退至安全界內。
“嗚——嗚——”
幾聲汽笛過後,六節火車緩緩駛入站內,減速,停穩,伴隨著“呲”的一聲巨響,火車車門應聲開啟。
時間仿佛突然加速似的,所有人都亂哄哄地蜂擁而上,將車廂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明明距離發車還有五分鍾,可車門一開,立刻就令人感覺心機難耐。
李正西提起行李箱,問:“哥,咱先上車吧?”
“再等等虎子!”江連橫皺眉望向候車室,忍不住低聲咒罵,“這癟犢子,關鍵時候老他媽的禿露反帳!”
話雖如此,可眨眼之間,月台上的旅客就少了一大半,任誰見了,都難免覺得心慌。
見狀,王老九和席文釗幾人笑著勸道:“江老板放心吧,你們先上車,咱們在這再等一會兒,接應闖虎,能趕上就趕上,趕不上就再多待一天!”
眼見著周圍的旅客越來越少,江連橫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行吧,咱們先上車,不等闖虎了。”他朝眾人揮了揮手。
分別在即,王老九和席文釗等人連忙上前送行。
“江兄弟,來年有空的時候,隨時再來滬上耍耍,有奉天商號要幫忙的地方,你隨時聯係我,拍電報送咱會館去!”
“江老板慢走,回到奉天以後,記得給家帶聲好!”
由於走得太過匆忙,送行的人根本來不及準備禮品,便隻好互道一聲辛苦,以期江湖再會。
此時的月台上,幾乎隻剩下旅客們前來送行的親友,吵鬧的道別聲此起彼伏。
昏暗的燈光令人潮顯得異常洶湧。
江連橫跟眾人逐一握了握手,走到王老九麵前時,仍不忘提醒道:“九哥,當心杜鏞,最好別跟他徹底鬧翻。”
王老九照例麵露不屑,隻是礙於對方的好心,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說罷,江連橫幾人轉過身,朝頭等車廂大門走去。
“東家——”
恰在此時,身後不遠處終於傳來了一聲呼喊。
眾人回頭望去,正好看見闖虎身穿一套夜行衣,玩兒命似地朝這邊瘋跑,邊跑邊招手。
“哎,等會兒,等會兒,我還沒上車!”
“操,你他媽到底是鬧肚子,還是換騎馬布去了?”江連橫厲聲質問道,“咋這長時間才過來?”
闖虎“”跑過來,雙手拄著膝蓋,呼哧帶喘地說:“等電車來著,已經……已經很快啦!”
眾人朗聲大笑,忙說:“好好好,趕上了就好,總算是沒白跑一趟!”
闖虎咳嗽了兩聲,旋即立馬拱手抱拳:“承讓承讓,闖某人別的不說,輕功還是有兩下子的,想當年……”
話沒說完,江連橫就一把薅住脖領,將其拽到車廂門口,照屁股蛋子踹了一腳,罵道:“沒人誇你,趕緊上車!”
王老九等人見狀,笑著後退幾步,朝江連橫揮手告別。
溫廷閣早已迫不及待,立馬快步走向車廂,李正西也跟著緊隨其後。
江連橫看了看闖虎那身行頭,不由得眉頭緊鎖,邊走邊問:“你穿這身衣裳幹啥,跑女茅房拉去了?”
“啥?東家,你把我當什人了?”闖虎聞言,立刻把頭一仰,神情嚴肅道,“我‘床下罌’榮的是風花雪月事,不是屎尿屁橫流!”
說著,隻見他伸手入懷,忽聽得一陣“嘩啦啦”連珠綴玉聲響。
攤開手掌,竟是梅太太當初那條珍珠項鏈!
闖虎歪起腦袋,略顯得意道:“來,東家,給你掌掌眼,算我送大嫂的禮物!”
江連橫低頭一看,正要伸手去拿——
便在此時,身後不遠處,竟突然乍起兩聲槍響!
“砰!”
“砰!”
兩聲槍響的間歇很短,幾不可查,其中一顆子彈立刻洞穿江連橫的右耳,打在火車的玻璃窗上。
“劈啪啦!”
隨著無數玻璃碎片四散迸濺,整座車站的月台上,無論是車內,還是車外,數百號旅客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叫!
此時節,電光石火!
江連橫甚至根本沒察覺到自己右耳中彈,隻是聽見槍聲以後,本能地轉身拔槍,立刻作出反擊!
他一轉身,猛然勾到闖虎手中那條珍珠項鏈。
頃刻間,珠繩斷裂,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便如同雨點般,劈啪啦,亂紛紛地散落一地。
李正西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掏出配槍,回身張望,卻見月台上的旅客中,竟有十來個穿著各異的刺客,手持槍械,奪命而來!
其餘人等,在驚覺到異響以後,也急忙轉頭朝身後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
便在這眨眼間的工夫,車站立刻響起一連串兒的槍火噪音!
“砰砰砰!”
“砰砰砰!”
子彈飛竄之際,眾生平等之時!
盡管江連橫千算萬算,而且早有不安的預感,可無奈他隻是滬上過客,一如江水浮萍,毫無根基,又如何能夠在這那間反製敵手,扭轉乾坤?
殺人的子彈在身邊呼嘯而過,宛如傾盆暴雨,竟猛然聽見王老九那邊傳來“當”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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