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穿了一身柔軟的大紅睡袍斜倚在床上，撇嘴哼道：

    “怎一到了要上我的床你就像吃了黃蓮似的一臉苦相，和那些賤人廝混時就隻會嬉皮笑臉的。母後好好的，有什事？”

    繼遠沒好氣道：

    “你見我嬉皮笑臉來著？你別不知足，哪個月不是一多半時間陪你。這幾日核桃不舒服，我多留了兩，你就又翻出怪話了。現在的是正經事，你別胡攪蠻纏。你沒發現最近動不動就輟朝？明又可以睡懶覺了。能睡懶覺我求之不得，可是要是母後的身體出了問題可就麻煩了。”

    “有這嚴重？在懷陵的祭典上還好好的呢。你不是連太醫都母後能活到八十歲嗎。”

    “太醫的話也能信？太後最近身體大不如前，沒想到大姐的死對太後刺激這大。這次去懷州，人們私下都其實不是為了祭祖是為了祭大姐的。現在太後住進高高圍牆之中，內外消息不通，不舉行朝會連麵都見不到。萬一哪忽然傳出歸政的懿旨，咱們豈不是吹燈拔蠟白忙活。”

    齊國聽了皺起描得彎彎的細眉。她明年就要過四十大壽了，鏡子變成了黃臉婆，所以連晚上睡覺都要描眉抹粉。比她年長八歲的蕭繼遠卻愈加豐神俊朗，脾氣也越來越大。母後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將那兩個年方二十出頭的女子送給繼遠做妾。隔壁就是駙馬府，繼遠原來就有幾房側妻嬪妾，現在那邊更是百花競開。隻要繼遠不在身邊，齊國就仿佛隱約聽見從那邊傳來淫聲笑語，心就像揣進一隻貓，無時不刻四爪撓心。按照規矩，駙馬平時都要住在駙馬府，要見公主尤其是留宿需要得到恩準，然齊國卻恨不能把駙馬像隻狗一樣拴在自己的床腳。現在聽丈夫到母後的病，她不再胡纏，拍了拍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錦緞被麵道：

    “好好坐過來咱們商量商量，你在那轉啊轉的我頭暈。”

    繼遠上了床，靠著軟枕坐在床頭，齊國把頭湊過來貼在他的身側。繼遠心不在焉地在妻子有些幹枯的頭發上撫了兩下，收回手抱著自己的胳膊肘，仰頭道：

    “別人去會擋駕，女兒見母親沒人能攔著。你找幾樣太後喜歡的東西送過去，對老太太出手要漂亮大方，別總是摳摳縮縮地像個守財奴。和她老人家多待會兒，能一起吃頓飯才好，細細觀察一下。如果太後真的病重，就要趕緊讓隆慶和王妃、孩子們找個名目來一趟。”

    齊國又靠了靠，索性把頭枕在繼遠的大腿上，拽過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眼睛望著丈夫的下巴道：

    “去見母後沒問題，誰敢攔我，我扇他嘴巴子。但是母後病了隆慶來有什用？”

    “你怎越老越笨了呢。哎呀，你掐我幹什！你不用腦子好好想想，皇帝到現在沒有嗣子，想立個太子都挑不出來。太後偏心狐狸精，偏偏她膝下無子，有什用？可隆慶呢，不僅王妃身份貴重，還生出好幾位嫡子，母後會怎想？會不會多偏向隆慶一點點，到了要命的時候，這一點點也許就起了關鍵作用。”

    “你的有點道理。看來當初聽了你的是對的，齊國妃總算沒有白娶。”

    齊國服氣道。她提到的齊國妃是耶律隆慶的第二位王妃。他們的女兒蕭玫嫁給隆慶封為秦國妃，然蕭玫並沒有給隆慶生出兒子來，隻生了兩個女兒。第二個女兒出生時蕭玫得了產褥熱，差點沒命。找了最好的醫生，吃了最好的藥，保住了一條命卻被診斷再也不能生育了。為了梁國王的子嗣，長公主和繼遠顧不得女兒吃醋，張羅著給女婿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並肩王妃，因為隻有王妃生的兒子才是嫡子。在契丹一夫多妻司空見慣，一位王爺娶兩位正妃的卻不多見。但例外總是有的，連世宗皇帝都曾經擁有兩位正宮皇後呢，耶律隆慶也是這樣的一個例外。想做梁王妃的人很多，然必須是齊國長公主的至親她才肯接受，這樣的人就不多了。挑來挑去隻有一個女子符合這一切條件，就是衛國長公主和蕭排押剛剛十三歲的長女蕭蓮。丈母娘開恩同意再娶年輕王妃，隆慶自然喜出望外。樂顛顛派人去向妹妹提親。衛國性格和順，既不願薄了二哥的麵子，又覺得二哥確是富貴英俊的不二佳婿，便點頭應允。蕭排押不喜歡卷入皇室複雜姻緣的羅網，但他曆來把家事交給妻子打理也就沒有反對。蕭蓮進了梁王府，被封為齊國妃。隆慶急於得子，齊國妃年紀輕輕一過門就拚了命生孩子，結果不負眾望，一連生了三個都是男孩。最大的宗政，名叫查葛的已經六歲；老二叫宗德，名遂哥，快四歲了；最的宗允，名謝家奴的也已經會走路了。對齊國和繼遠來，雖然三個子不是自己的女兒所親生，但蕭蓮不是外人，自己的女兒是他們的表姨母兼嫡母；最重要的是，這幾位嫡子都是梁國王和太後的親外孫女所生，既親且貴，血統純正得像晴空一樣湛藍無暇。而皇帝雖然兒孫滿堂，卻偏偏沒有一個出身高貴，夠資格繼承皇位的嗣子。按這不應該成為親政的障礙，皇帝正當盛年，既然能生，假以時日就一定能生出夠資格的兒子。然在如今這種詭異微妙的情況下，任何一個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平傾斜。隆慶的幾位嫡子誰就不是那個的砝碼呢。繼遠將下巴仰得更高了，當初齊國曾經反對隆慶再娶王妃，又不肯讓蕭蓮和女兒平分秋色，是繼遠痛陳利害才服她的，得意道：

    “那你明就去。今年五月太後生辰讓隆慶早作準備。他這個南京留守好是好，要錢有錢，要軍隊有軍隊，就是個獨立王國。可惜離開中樞遠了些，要入朝還得樞密院批準。姓韓的不肯批，還得要想辦法避開那狗東西，讓太後特發懿旨招他來才行。”

    “這個我來想辦法，逗著老太太露個口風，想隆慶了，就算是個口諭，誰敢是老娘假傳懿旨。”

    “其實最好是能讓太後像前幾年那樣，巡行南京，常駐延芳澱，或長春宮、華林柱，哪怕是炭山，讓隆慶不離左右才好。萬一哪生出變故，近水樓台先得月，這是不變的。”

    “現在才知道皇帝建中京的良苦用心了。要是沒有這座中京，你的這有何難。可是自從去年住進中京，老太太真的把這兒當家了。不過我試著提一提，看能不能動老人家。不早了，滅了燈歇著吧，有事明再接著，你不會打算坐個通宵吧。”

    齊國打了個哈欠，把頭挪開放到枕頭上。繼遠也躺下，剛鑽進被窩就被齊國緊緊抱住。

    這午後歇過晌午覺，皇後又乘著步輦從長春殿出發，一路欣賞著亭苑春色晃晃悠悠來到燕燕住的文華殿。自從燕燕生病，她每必到，陪姑姑兼婆婆聊消遣。燕燕夜睡不好，白睡不著，一到晚坐臥不安心神不寧。好在下太平，軍政大事不多，日常事務有皇帝和大丞相，燕燕也無需每坐朝理政。然忙有忙的壓力，閑有閑的無聊，太無聊了就會煩悶抑鬱。燕燕心情不好時見很多人都會厭煩，而菩薩哥卻是最會承顏歡笑討老太太開心的，所以這成了她的主要任務。除了姑侄二人感情素殷之外，也是因為菩薩哥無兒無女，沒有其他可操心的事，一心琢磨如何討好老人家。進了東暖閣，隻見燕燕正倚在榻上，啜著安神的紅棗蓮子靈芝茶，道：

    ”怎才來，我晌午覺一會兒沒有闔上眼。“

    菩薩哥道：

    ”姑姑要多活動，也許累了就睡好了。我陪姑姑去園子走走吧。“

    ”我心憋悶，也想出去，可是走不動，腳底下像踩了棉花似的。唉，這宮殿就像個金絲鳥籠，好是好，就是太了。”

    太後越來越喜歡嘮叨，有些話過了就忘記，想起來又一遍，單是這句”金絲鳥籠“就了不知多少遍了。菩薩哥坐在對麵，王平親自端來她愛喝的新下明前，菩薩哥啜了一口，咯咯笑道：

    “姑姑嫌這宮殿，那人家單門柴戶的怎住啊。咦，姑姑，怎來了一大群人，您召見什人了嗎？”

    菩薩哥忽然從窗扇望見一片花花綠綠的華麗衣衫從大門的影壁邊上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