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濼春水浩蕩，翠綠的柳條低垂，輕拂著碧藍的湖麵。燕子在樹梢頭翩翩如梭，銜了泥土幹草在上麵做窩。太平元年的第一個春，終於擺脫了戰爭陰霾的朝廷，來到闊別已久的鴨子河，進行了一場格外熱鬧的春水捺缽，千軍萬馬拉網捕魚的冰釣結束後，緊接著是圍起湖麵放飛海東青獵鵝取珠，直到冰雪消融，綠茵漫坡，春風中還鼓蕩著無盡的歡笑。

    元妃蕭耨斤身穿又薄又暖的羊羔皮帶帽披風走出了自己的寢帳，深深吸了好幾口迎麵撲來的浸著泥土和青草芳香的空氣。氣暖和起來，她也終於走出暖帳暢快地感觸一下大自然的氣息。入宮十八年，已經生了兩兒兩女的元妃娘娘已經三十八歲了，她的臉孔變得圓潤，黝黑的膚色略略減淡，雖然深陷的眼窩、高高的顴骨和薄薄的嘴唇仍是不變的特征，然雍容優雅的氣質已經和十幾年前完全不同了。如今她已經是後宮中位置僅次於皇後的順聖元妃，皇後對她假以顏色，皇帝也不能不給她麵子。她前年冬能在三十六歲的年紀生下第四個兒女，就是地位鞏固的體現。年紀大了生孩子不像從前，皇子出生後元妃娘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特別是畏寒，所以剛剛過去的一個冬她都呆在暖帳。

    她身後跟著心腹大尚宮春草，懷抱著隻雪白的波斯貓。一個中年嬤嬤在春草旁邊，手抱著穿著一身綠襖綠褲，腳穿繡花鞋頭戴老虎帽的男孩，幾個宮女和內侍跟在他們後麵。

    “元妃娘娘，倒春寒的風還是挺硬的，隨便走走就回去歇著吧，您的病還沒有好利索，可別著了涼。”

    春草的聲音甜絲絲的，她長高長胖了，身上也有了一股貴氣。耨斤從路邊掐了一隻初綻的黃花，放在鼻子底下嗅著，道：

    “出來活動活動心輕快多了，那些呆頭呆腦的禦醫沒有別的本事，就知道別受風要捂著，早點出來走走可能早都好了。”

    皇帝雖然好多年沒有光臨鴨子河行營了，可是像所有的行宮一樣，內侍省一直派人精心打理。鵝卵石的甬道光滑平展，庭園花圃雜草不生，平展的山坡上綠草茵茵鮮花點點。她們走出不遠來到一處亭閣錯落山石斑斕的花園。元妃覺得有點累了，進了一個涼亭要坐下休息。一個宮女立即在準備的行囊中掏出皮褥鋪在石凳上，元妃剛一坐下，又有幾個宮女圍過來在石桌上鋪了綿軟的厚桌布，擺上茶水點心。茶壺和茶碗都放在包著棉被的籃子。茶水倒出來還冒著騰騰熱氣，茶香立刻彌漫開來。

    這時不知從哪跑來的一個六、七歲的男孩，他身上穿著件蓋到腳麵的大紅綢麵猞猁皮緊身袍，頭戴一頂黑色緞子麵的大毛貂冠，一張臉凍得紅撲撲的，上麵一對黑漆漆的細長眼睛睜得大大的，站在亭子外麵好奇地望著這的人們。

    蕭耨斤一眼看見孩隻覺得心口砰砰地跳，呆呆地望著他，眼睛湧出淚花。春草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到了那個孩子，驚訝地捂起了嘴巴，接著叫道：

    “太子！娘娘，是太子！娘娘，您剛出來太子就來了，這是不是意啊。”

    春草將波斯貓遞給旁邊的宮女，一邊一邊奔下亭子，抱起男孩回來。元妃眼的淚珠兒成串地滾落下來，張開了雙臂。春草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毫不畏縮地撲了上來，稚聲：

    “你是元妃娘娘，我認得你。你怎哭了？我要吃點心。”

    耨斤抱起他放在膝上，摟著他在那張冰涼的臉上親親。翹起蓮花指，拈了一塊蓮蓉糕，送到孩子眼前，聲帶哽咽地溫聲道：

    “心肝，乖，手這髒啊，張開嘴，娘娘喂你。”

    “不要！”忽然一聲喝叫從背後響起，一個女子氣喘噓噓地從他們背後的山坡爬上來。男孩留戀地望著糕點，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耨斤的腿上出溜下來，對著那個三十來歲上等宮女打扮的人露出羞慚的表情。

    “元妃娘娘，瑤琴在這給您請安了。真是對不起，奴婢帶太子出來玩，一個不心他就跑得沒影了，想不到撞見元妃娘娘。”

    耨斤整了整衣襟，笑道：

    “原來是瑤琴姑娘，沒有什對不起的，本宮悶了許久出來透口氣，見到太子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怎連本宮的一塊糕點太子都不能吃嗎？”

    “娘娘請恕奴婢無理，皇後娘娘嚴令太子不能亂吃任何東西的。”

    春草平時受了不少中宮兩位大尚宮的擠兌，這時仗著元妃在旁邊撐腰，話就放肆起來，道：

    “瑤琴姐姐，你也未免太認真了，難道元妃娘娘能害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成？”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春草臉上挨了一巴掌。

    “你，你敢打我！”

    春草捂著臉跳起來去抓瑤琴的衣襟。

    “打你？要是告訴了皇後，剝了你的皮！”

    瑤琴一邊罵一邊撥開春草的手，使勁推了她一把。她比春草高出半頭，身壯力大，一下就把對手推了個大跟頭，趁著春草坐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恭敬地向元妃蹲了一禮，道：

    “元妃娘娘多多保重。嬤嬤懷抱著的是皇子吧，娘娘總算有了自己的兒子，皇後還要給皇子封個王爵呢。”

    耨斤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吞下眼淚，忍了又忍，道：

    “你替本宮謝謝皇後娘娘，生了宗元之後我的身子一直不好，這一冬都沒有去給皇後請安，但我心總是裝著娘娘的。太子剛剛受了封，本宮也應該去賀一賀。過兩暖和了還是要每去請安的，那就又可以常常陪在皇後左右了。”

    耶律宗真被封為太子是去年祭月的事，皇帝上尊號、大赦、改元之後的第二，就宣布了這件關係國本的大事。宗真三歲封梁王、五歲封太子都是皇後一手操辦的，蕭耨斤在旁邊看著，心又是高興又是傷感。

    “元妃娘娘有心了。奴婢一定把話帶到。那奴婢就帶太子爺回去了。”

    “呸。”

    他們剛一走，剛從地上爬起來，沾了一身泥土氣得嗚嗚哭泣的春草就狠狠地啐了一口，抽噎著道：

    “娘娘，我錯什了？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竟然當著娘娘的麵打我！平日欺負我們還不夠，她這是打給誰看啊。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娘娘，她是衝著您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