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雷俊而言,這次修為重新提升,或者說恢複,大境界與大境界之間,便不需再渡天塹劫難。
早前修為實力回落至凡人階段,他逆走人生路。
如今修為境界恢複回升,則是再重新順走一遍自己的人生經曆。
平時他無需做些旁的事情,一切如往日順其自然,每天靜心打坐調息,觀想存神即可。
自凡人階段開始,靜心渡過接下來一年時間,仙凡之隔在他麵前,便不複存在。
於是他如當年一樣,絕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呆在龍虎山。
到五重天道宮境界期間,赴大唐南荒一行。
回山即成六重天道印境界。
然後雷俊再往北疆一行,在北疆大黑山,他重登上三天層次,修為境界恢複至七重天通天之境。
其後自大黑山重新南下,先到江州,再履晉州,看似南北折返一趟,但於雷俊而言,悠然自得,觀覽山川風光。
向東,觀滄海浩蕩,向西,跋涉西南雪山。
待他再返回龍虎山之際,修為境界便重回八重天神庭之境,體內神庭宇宙重現。
不同於早先逆走修行路時,雷俊一切仿佛虛幻,隔絕於人世之外,隻得他聞聽人言,旁人除唐皇張晚彤外都難以發現其存在。
這趟重新順行,雷俊如果有心,便重回人世紅塵。
在此期間,外界種種消息傳回。
有例如先前大唐巫門輪回淵聖主風歸身亡的壞消息。
也有來自帝京洛陽方麵的好消息:
大唐藥王孫明景前些年在年事漸高的情況下,冒險去渡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最終功成。
大唐修道界多了一位醫武傳承的武聖高人。
在年歲已經超過四百的情況下,類似先例寥寥無幾,如當初青州葉族族主葉炎和如今孫明景這般成功的特例,都足以青史留名。
孫明景德高望重,他有喜訊傳出,令大唐內外都倍感振奮。
雷俊作為龍虎山當代天師,亦遣親傳弟子卓抱節前往為孫明景道賀。
他與孫老藥王私交甚篤,對老醫聖的醫術醫德都頗為推許。
孫明景成就九重天境界,雷俊為對方感到高興。
不過,同早先風歸渡劫失敗死訊傳來時一樣,孫明景渡劫成功的喜訊,同樣不影響雷俊本人當前修行。
一切,都在流暢而穩定的進行,一如時間一天天過去。
不會因誰而加快,也不會為人所阻撓。
直到半年左右時間過去,雷俊修為境界重回他登臨天師前後的八重天三層境界期間,忽然少有地略有些心神不寧。
類似情況,於雷俊而言並不多見。
他很快寧定心思,精神意念仿佛與自身脫離,然後從超然的視角自省。
漸漸地,雷俊察覺其中究竟。
令他心神不寧的源頭,不在人間,而在天外。
準確說,是這方大千寰宇中,另一方天地所在。
碧落。
雷俊悟性自清靜升華為自然,和種種機緣相關。
其中關鍵一點,便是碧落降黃泉與黃泉升碧落相合,天地周轉,渾然一心。
眼下,問題就在這。
黃泉在雷俊掌握下,當前無任何異樣。
問題答案隻可能在碧落。
隻可惜當前碧落情形特殊,雷俊與之雖然隱約存在聯係,但無法辨明其所在方位。
他並不著急,定下心神,繼續向前的節奏和步調,專注於自身修行。
過些時日後,他再次動身,離開龍虎山,向西北而行,前往西域。
金剛寺舊址處,雷俊得唐皇張晚彤接引,再入須彌。
須彌內,張晚彤如往常一樣坐在水邊,但這次沒有垂釣,而是在閉目養神。
雷俊入內,她也不似上次一般一言不發,而是睜開雙眸,目視雷俊。
“雷真人預計還要多久?”張晚彤問道。
“半年內,如無大變故,當與蒼寰中兩位聖主約戰之期相近。”
雷俊言道:“希望有機會觀戰。”
迎著張晚彤的視線,他徐徐問道:“陛下近期可是有特殊發現?”
張晚彤:“碧落,不安穩。”
雷俊:“普光尊者、周天道人、善智慧尊者他們的手筆?”
“如果隻是他們,不足以如此。”
唐皇張晚彤說罷,起身沿著湖岸負手而行,邊走邊說道:
“主要是碧落的人為之,自內而外。”
雷俊在她身側:“高天隨畢竟在其中,倒不令人意外。”
這多年過去,要說那位曾經的天宮舊屬之主什事都沒幹,顯然不現實。
早先唐皇張晚彤借寰天劫金等至寶布置法儀,令自身立地成聖期間,碧落封印不至於就此被衝破。
但到如今又是一些年頭過去,時間流逝下,被封在碧落中的天宮舊屬,定然不甘心老老實實等在麵。
隨著時間推移,這一切漸漸開始有成果了。
至於說為何是當前這個時間點……
“恭喜陛下即將更上一層樓。”雷俊言道:“陛下修行別開生麵自出機杼,仍然突飛猛進,令貧道欽佩。”
並且,應該不是眼下,而是已經準備妥當有段時間了。
正因為她修為境界再次可能生出變化,寰天劫金等寶物的掩飾才不如先前穩妥。
雖然張晚彤還沒有跨過那最後一步,但到她和高天隨仙境高手的感應都已經極為靈敏了。
碧落封印隨張晚彤再次生出輕微異動。
如此輕微,便仿佛鎖住房門的鎖頭半空微微晃動少許,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但高天隨已經敏銳把握這一絲變化,並行動起來。
“前些年就可以邁出這一步。”張晚彤沒有否認:“我轉世重修,道統路數雖有些許不同,很多地方仍然相通,說我的修行是在漸漸恢複昔日境界有失偏頗,但比其他人方便不少。”
和你本身天賦便驚人也有關係……雷俊心道。
所以連趙蟾陽都未必能快過張晚彤。
隻是因為外部原因,她時不時要調整控製自身進步節奏。
張晚彤繞湖而走的腳步停下:“慚愧,碧落封印與我息息相關,我卻難以再做加固。
雖然可以不邁出那一步,但人間合流,碧落定然重開。
而觀眼下碧落內的動靜,外界人間有異動,不論合流成與不成,隻要一線之機,便可能幫高天隨彌補這最後間隔。”
雷俊麵若平湖:“人間合流與否,差距還是很大的。”
人間合流,意味著仙境中人可以自如來往於各地。
雖然雷俊本人登仙在即,但他並不樂於看到人間合流過早到來。
雷俊默默回想張晚彤先前提供給他和龍虎山的名單:
高天隨,天師府第十四任天師,天宮舊屬的領袖和締造者,這位就不用多說了。
葛玄稚,曾經的純陽宮第九任掌門,道家丹鼎派元神仙人。
阮喬,曾經的巫門陰山峒第十二任聖主,蠱術一脈巫王。
羅思皋,也是曾經的龍虎山天師府洞玄仙人,高天隨的嫡傳徒孫,曾經和同門師兄弟莊錚角逐龍虎山第十六任天師之位。
光是這幾位,就全部是重量級人物。
除此之外,和他們一同被封進碧落的還有七位仙境強者。
當然,他們也不全是完好無損。
漢末大戰,雙方死傷都慘重。
碧落中十一人,某個角度也可稱為幸存者。
包括高天隨在內,有多人掛彩,其中不乏傷勢極重者。
這多年下來,一群人都被封在碧落中,莫說碧落作為九天之一也經不起他們如此揮霍,光是封印的存在就令他們不得舒展。
而在傷重的情況下,即便仙人也會道蘊壽元流損,加上這多年過去,高天隨、葛玄稚他們或許還能堅持,修為再低一些的,怕是可能壽元耗盡。
“話雖如此說,料敵從寬,還是當做十一個全在來提防。”雷俊言道。
唐皇張晚彤:“不錯。”
雷俊:“最要緊者,還是那位高天君。”
他看向張晚彤:“如果碧落破開,那是否說明陛下您也?”
二者之間,連續玄而又玄,禍福相依。
張晚彤神情如常:“碧落解封,我可立時更進一步,但距離完全恢複前世舊觀仍遠。
高天隨或許傷勢未愈,可是仍不可小視。”
雷俊:“陛下提醒的是,貧道謹記在心。”
他略微頓了頓後,輕聲說道:“近年來依貧道觀之,如果碧落重開,則大矩也可能受到影響。”
唐皇張晚彤目視遠方,頷首道:“不錯,昔年鎮封碧落能成功,當與此有關,一飲一啄,早有天數。”
她收回望向遠方的視線,轉而向雷俊詢:“江鳳歌也就罷了,鄭白榆近來可有新消息?”
雷俊:“尚無更多發現,據白蓮宗慧因大師所言,那幽垠中人近年來安靜了許多,少見現身大明人間。”
不論是身為龍虎山天師的他還是身為唐皇的張晚彤,此刻提及白蓮宗,都語氣如常。
“鄭白榆生的晚,昔年修為實力不及高天隨,否則惹出的風雨恐怕更大。”
張晚彤重新邁步,繞湖而行,回到自己先前垂釣的位置:
“此消彼長,這些年來,高天隨負傷,困頓碧落,鄭白榆反而似是在暗中不斷謀劃,準備著什。
雙方不一定似當年那般合作無間,但仍有攜手可能。”
雷俊若有所思,但沒有開口,當前可供判斷的線索還都太少。
張晚彤重新落座揮杆,目光注視湖麵。
雷俊靜立片刻後,告辭離開。
…………………………
此刻,九天十地之一,連山之內。
出身大同蕭族,眼下則作為大漢隴外蕭族族主的蕭靜,行走在山水間。
眼前山水,仿佛無窮無盡,不斷重複,蕭靜身處景色間,茫然不知身處何方。
直到眼前景象忽然為之一變,如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片看起來頗為普通的村落出現在她視野範圍內。
蕭靜神情鎮定,顯是已經有過見識,這時平靜入內。
村落中心,一幢大屋門前,有身著一襲白衣的文士,負手站在當前空白的書卷旁。
儒家經學九重天五經圓滿平步青雲的大儒蕭靜上前,無聲為對方研墨。
那中年文士靜立,沉思不語。
片刻後,他仍然一言不發,但提筆在空白的紙麵上揮毫潑墨。
蕭靜站在一旁目視紙麵,隻覺其上文字自己本該認識,但此刻卻難明其中奧妙。
偏偏如此,叫她流連忘返。
和軒山人江鳳歌,名不虛傳……蕭靜心道。
她家學淵源,對方的名頭和事跡聽過不少。
但此刻當真麵對這位儒家文聖,蕭靜仍感覺難以捉摸。
這位從前的葉族贅婿,早年反出葉族,更奪了葉族的連山。
如今大漢青州葉族、大漢晉州葉族和北晉晉州葉族中人苟延殘喘,江鳳歌倒也沒把他們拒之門外。
談不上冷淡苛刻。
但更談不上親切熱情。
雙方仿佛陌路,但他容留了葉族眾人和蕭族、林族等其他世族眾人一起留在連山。
但正因為如此態度,反而讓蕭靜在一旁看了,心中難安。
她不是葉族出身尚且如此,葉瀅、葉釗、葉春月等人想必更甚。
但眼下能留在連山,他們無法要求更多。
隻是,完全猜不透眼前這位中年文士到底在想些什。
蕭靜無言,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
一旁作畫的江鳳歌,大致知道蕭靜等人心中所想,但不在意。
於他而言,雖然先前因為張晚彤入連山,帶來不良影響,但這一切整體仍在他掌控中。
關鍵是,連山之外……江鳳歌放下手中墨筆,目視紙麵久久不語。
碧落。
大矩。
江鳳歌基本能猜到鄭白榆的考量。
如果,當年閻日中他們把持的那方大矩中,時之淵當真能與上古時空亂流相通的話,那,可能存在別的大千世界……
江鳳歌眉頭一皺即舒。
碧落如有異動,大矩必隨之而動。
既然如此,他連山便不可妄動,靜觀其變好了。
…………………………
連山內外封閉。
幽垠武聖馮文肅近年來在大明人間的活動更加低調。
佛門雷音寺傳人亦是如此。
渡明大師,藏身於隱蔽處。
良久後,他耳朵動動,然後目光再向遠方眺望。
不見任何蹤跡。
直至寶能大師身形突兀顯現:“渡明師兄。”
渡明大師雙掌合十:“這趟辛苦師兄了。”
寶能大師還禮後歎息:“大唐人間那邊的白蓮妖邪有人過來了,正專門尋找我等,我等不得不小心行事。”
對手如果單純隻是大唐白蓮宗,憑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的修為實力,不至於這般謹慎小心。
無奈在大唐那邊,白蓮宗雖然名義上仍然是反賊,但不論唐廷帝室還是大唐修道界其他聖地宗門,都對他們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叫雷音寺出身的佛門正宗傳人見了,心中陣陣氣苦。
為防止大唐未來彌勒慧因引來雷俊、唐曉棠等人,渡明大師和寶能大師等僧人行動間,唯有小心謹慎,能避則避。
隻是近年來,慧因和尚似是比先前更加敏銳了,叫雷音寺僧人經常無所遁形,寶能大師、渡明大師亦深受其害。
好在人間尚廣大,他們盡量尋找隱蔽之地見麵。
隻是如此一來,大為拖慢他們幹涉人間地脈靈氣走向,令他們加速人間合流的設想難以達到預期效果。
如今雖然終於有些成果,但也是數年時光過去。
對於雷音寺眾人來說,龍虎山雷俊、許元貞、唐曉棠三人迅猛的上升勢頭,始終讓他們心頭仿佛壓了三座大山。
時間,不站在他們這邊。
他們務必盡快。
先前大唐人間有雷俊閉關的消息,令他們如臨大敵。
好在之後傳聞雷俊複又出關,如常主持天師府內事務,觀之不似已經登仙,令寶能大師、渡明大師、岑若樸、毗摩舍等人都鬆一口氣。
可雷音寺一脈,早先還在兩晉人間和娑婆時,就吃過雷天師深藏不露不顯示真實修為的虧。
眼下雖然種種跡象都表明雷俊不會在短時間內登仙,但寶能大師等人盡快完成計劃的心情還是極為迫切。
“巫門賈施主那邊,經過這些年來準備,已經頗見規模。”
渡明大師首先說道:“雖然是為他自身修行,但一事兩便,我們也可借助他在人間山河地脈內的經營。”
寶能大師:“如此便好,雖然賈施主自有心思,但外敵環伺,今日結下善緣,往後他登臨仙境,同尊者仍可能有合作之處。”
說雷音寺信任巫真賈顯庭,自然不至於。
隻是眼下的大環境,大家未嚐沒有抱團取暖或者合作的可能。
至不濟,當前也可各取所需。
“眼下,隻待蒼寰金烏、真龍之戰的到來。”
寶能大師言道:“賈施主謀劃,可助我推動人間合流一臂之力。”
渡明大師目視大明人間通往五代十國人間的虛空門戶方向:“將最新消息,傳訊於尊者吧。”
寶能大師:“好。”
他取出香爐,和渡明大師麵對麵坐了,一同默默誦經。
在二僧之間,香爐中自動有青煙升起,直上雲霄。
茫茫虛空中,先有光輝一閃,出現一隻紫金缽盂。
缽盂仿佛能容納萬物,承載了無形中抵達的青煙。
稍晚些時候,虛空中仿佛有個強大的意誌從沉眠中蘇醒。
普光尊者的金身,比平時縮小許多,這時也出現在紫金缽盂內。
他默默接受來自人間的雷音寺傳人禱告。
不同於當初黃金汗昂沁夫沉眠於虛空期間,黃金汗國和金剛界蓮華部聯絡不易,需要經年累月時光碰運氣才能得到昂沁夫回訊。
借助特殊的紫金缽盂,普光尊者即便沉眠於虛空中,也可以及時接到渡明大師、寶能大師等雷音寺弟子的傳訊,並很快蘇醒,予以回應。
隻是不到必要時刻,寶能大師、渡明大師等人亦不會打擾普光尊者的沉眠。
普光尊者靜靜看過種種傳訊後,降下法旨。
紫金缽盂在虛空中隱遁。
但普光尊者沒有立刻重新沉眠。
茫茫虛空,於他而言,勝過人間,但相較娑婆相差甚遠。
普光尊者此刻一邊抵禦外界的磋磨,一邊則著手祭煉一件全新的法寶。
外形似鍾。
古鍾輕輕晃動,沒有鍾聲響起。
但同時有佛門法蘊和道門法蘊一起從中流露而出,玄之又玄。
大明人間,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接到普光尊者傳回的訊息。
二人閱覽之後,都有些驚訝,麵麵相覷。
“除了巫真賈施主和人間合流之策外,尊者另有其他安排……”渡明大師徐徐說道。
寶能大師:“我等謹遵法旨吩咐行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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