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宋人間，眾人震撼。

    蓬萊內觀天台上，雷俊本人則微微挑了下眉梢。

    因為他察覺，在他關注故宋人間的同時，今漢人間生出少許變化。

    虛空存在異樣，但轉瞬即逝。

    善智慧尊者果然非等閑人，在故宋人間這邊吃虧的同時，轉而在今漢人間設法找補一二。

    空桑一直有重新在今漢人間洞開門戶的可能。

    不過善智慧尊者今日並非令空桑重臨今漢人間，而是設法從今漢人間接引一人入空桑。

    類似做法，並非適用於每個對象。

    此番能成功，除了多時準備外，對方身份至關重要。

    雷俊目光視線轉過去，就見其身影已經在今漢人間快速消失，仿佛融入虛空中。

    但其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曾經空桑巫門天京一脈的掌舵者，九重天五層圓滿大巫，彭猷山。

    這些年來，彭猷山一直被地都聖主柯浪帶人圍剿，故而隱姓埋名，四處潛藏。

    作為九重天圓滿層次大巫，他一心躲避，不搞動作的情況下，行蹤頗為隱秘。

    直到如今，彭猷山方才重現蹤跡，剛一出現，便是重歸空桑。

    當初，正是善智慧尊者和黃金汗昂沁夫與鯤鵬妖聖，一同圍殺空桑巫王。

    原本忠於空桑巫王的彭猷山這時卻經由善智慧尊者的手段，重返空桑……雷俊聞訊，心中閃過諸多念頭。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在今漢人間消失，雷俊便也不多糾結。

    玉清周天寶鏡天降神光誅殺金剛界佛部之主毗摩舍後，便有第二束陰陽神霄極光，再次向下方射落。

    光束縱天貫地。

    周圍道門修士見狀一醒，卻見再次從天而降的神光，是落向遠方草原上龍虎山長老楚昆所展開的大乘道景。

    好在，楚昆的大乘道景，這時正做解除狀。

    仿佛宇宙般的巨大圓球，自上方頂部消解，如雪融般由穹頂裂開，繼而擴散向四方。

    光束落下，正從那巨大圓球頂端開口處向內射落。

    接著遠方眾人，就隱約看見，楚昆大乘道景消解後，似有個人影被那束看似細微但凝練仿佛無堅不摧的神光貫穿。

    光輝閃耀下，令人看不真切具體模樣。

    但與那人影在旁糾纏的另一個人，遠遠望去，像是純陽宮太上長老鄭琛。

    但鄭長老當前身體被對方手中長矛貫穿。

    幸好有神光從天而降，止住對方更進一步動作。

    鄭長老雙目圓睜，這一刻恍若辟邪天將，手起掌落，正中那被神光貫穿的對手頭頂。

    雙方身形一同下落。

    楚昆的大乘道景，亦隨之徹底消散。

    遠方朱俊傑等人連忙趕上前。

    就見純陽宮鄭長老渾身浴血，兀自屹立不倒，渾身上下淡淡的金色光焰依舊燃燒籠罩全身。

    而在他身前，則是倒斃在地，身軀不全，頭破血流的蒼狼汗卓力格圖。

    看上去麵色蒼白，氣息虛弱的龍虎山長老楚昆，首先從旁趕到近前，伸手攙扶純陽宮鄭長老。

    鄭長老長長呼出一口氣，首先抬首望天：“多謝天師出手。”

    然後他再止住遠方欲要趕來的木淳陽、沈溪等人：“老道無礙，諸位道友除惡務盡。”

    木淳陽、沈溪二人聞言，視線轉而望向哈日塔娜等異族武者。

    除了蒼狼汗國的浩日花之外，其他人都開始四散遁逃。

    天師出手已經拿下最棘手的九重天五層圓滿高手毗摩舍和卓力格圖，尤其是阻止善智慧尊者相助接引毗摩舍撤離。

    餘者，眾人自不好再勞煩他動手。

    雖然看鄭琛當前狀態令人憂慮，但木淳陽、沈溪等人還是點點頭：“鄭長老保重。”

    他們於是分別向哈日塔娜、哈森等異族武者追去。

    道家煉器派大乘高真陳令風和章太岡，亦隨之跟上。

    張海鵬留下對付死戰的蒼狼汗國武聖浩日花。

    朱俊傑本人作為大宋修士，時刻做出表率，衝在第一線，故而這時也隨木淳陽、沈溪去追擊。

    但他臨走前還是向大唐純陽宮的嶽西陵請托：“還請嶽長老照拂鄭長老、楚長老。”

    朱俊傑望鄭琛一眼，目現悲色。

    他同這位鄭長老並肩攜手多次，此前一直並立為大宋遺民的頂梁柱。

    對鄭長老多有感謝的同時，也對他比較了解，而此刻看他模樣，大宋朱太傅心中隱約有不祥預感，但此刻唯有先顧眼前戰事，壓下心中不安。

    嶽西陵一邊守著看上去負傷的鄭琛和楚昆，一邊為已經勝券在握的張海鵬壓陣。

    既有朱俊傑參與追擊，大宋純陽宮的祁以成、柴斌等人，便即留下，這時紛紛聚攏護在自家太上長老身前。

    “太師伯！”祁以成滿臉擔憂。

    鄭長老本人倒是很看得開：“無需如此姿態，這一戰之後，人間縱使還有少許紛爭，亦不影響大局。

    我華夏光複河山，再無巨大險阻，老道可以安然去見我純陽宮亡於異族之手的曆代祖師。

    今日雖不是昂沁夫，但好在他也早下了黃泉。

    黃金、孤鷹、蒼狼、白鹿都覆滅，曾經一個黑暗的時代宣告終結，這很好。”

    包括柴斌在內，一眾純陽宮修士這時都心情沉重：

    “師伯……”

    “師叔……”

    “太師伯……”

    鄭琛麵現恬然笑意，看著祁以成說道：“神州陸沉雖已成過去，但時代浩蕩，未來如何，還需本派上下團結一心，新掌門之位該定下來了，依老道之見，以成天資卓絕，修行勤勉，處事幹練，可堪大任。”

    說罷，鄭琛向一旁楚昆、嶽西陵言道：“老道所言冒昧，但還請二位同道，看在貴我皆是道門傳承所出的份上，將來照拂我大宋純陽宮宗支一脈。”

    嶽西陵看了看鄭琛、祁以成，再看看大宋純陽宮其他人，簡單說道：“鄭老言重了，如您所言，貴我皆是同道，守望互助，理所定當。”

    純陽宮眾人在微微一靜之後，很快有人開口：“弟子謹遵師伯教誨。”

    這外貌中年的道人看向祁以成：“如師伯所言，祁師侄天縱之才，潛力深厚又少年老成，處事公正幹練，乃本派難得棟梁之才，繼任掌門，眾望所歸。”

    柴斌看著此前同祁以成競爭掌門之位的自家師父當先開口，便即接口說道：“弟子謹遵太師伯教誨。”

    周圍眾人不分先後，亦紛紛向顯然已是彌留之際的鄭長老行禮。

    祁以成沒有推拒或謙辭，隻感覺重擔在身，必須勇敢當先，才不負眼前太師伯殷切期望和囑托。

    而看著麵前的太師伯，他又感到悲從中來，一時間難以言語。

    龍虎山天師府楚長老則將頭扭向一邊，似是心中不忍。

    至於實際上……

    二師兄，唐師姐，你們良心不痛！

    可憐蒼狼汗卓力格圖早就被唐曉棠拍死了。

    不管“鄭琛”當前傷勢還是他楚昆當前傷勢，全都是偽裝出來的。

    更可憐的是他楚長老。

    那個外界眾人視野中仿佛被陰陽神霄極光洞穿的人，其實是他。

    多虧師兄手法準，否則他現在已經跟毗摩舍、卓力格圖一樣身上添個大洞了。

    至於“鄭琛”鄭長老眼下的傷勢，當然是裝的。

    唯二可能察覺不妥的木淳陽和沈溪都已經去遠了，眼下自是任憑“鄭長老”表演。

    不止這些純陽宮弟子，楚昆覺得方才欲言又止一步三回頭的朱俊傑如果知道真相，怕是也要拿頭撞牆了。

    “請楚長老代老道再向天師道謝。”

    “鄭琛”笑道：“好了，老道該走了。”

    祁以成等人一驚：“太師伯……”

    “鄭琛”轉身飄然而去：“塵歸塵，土歸土，赤條條孑然一身來此世上，如今老道亦是一人安然而去。

    老道身無長物，也無需人收殮入葬，自回別府便好，人間已清平，你們亦別擾我清靜。”

    雖然重傷在身，但老道士在哈哈大笑聲中灑然而去，無牽無掛，無憂無懼。

    隻是隨著他遠去，身上淡淡金焰，逐漸黯然。

    並非因為距離遙遠變得暗淡，而像是逐漸熄滅一般。

    嶽西陵、祁以成、柴斌等純陽宮修士見狀，都為之默然。

    “鄭長老心懷蒼生，無懼生死，勘破凡塵，乃得道高真，令貧道心向往之。”昆吾派掌門張海鵬的聲音這時在一旁響起。

    搏殺蒼狼汗國武聖浩日花的張海鵬，會同楚昆、嶽西陵、祁以成、柴斌等人，一同向“鄭長老”背影消失的方向打個道家稽首。

    其中龍虎山楚長老低頭後，身形微微晃了晃。

    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傷”虛弱，還是因為別的什緣故。

    …………………………

    這一刻的蓬萊中，觀天台上，雷俊靜靜看著純陽宮“鄭長老”遠離眾人視線後，搖身變回龍虎山天師府唐長老。

    “朱居士他們被你騙慘了。”雷俊言道：“鄭長老要是長時間閉關，最終傳出駕鶴西去的消息，人們反而容易平靜接受。”

    唐曉棠：“那樣，人們很快就會忘了鄭長老，而且就像你說的，那樣的話大宋純陽宮接下來也可能要再亂一場。”

    雷俊：“眼下同樣不是長治久安，不過多少好一點。”

    他揮了揮手，太乙破闕劍此刻正在身邊閃動光輝，同時隨口問道：“小師姐眼下準備要去邁出那最後一步了？”

    唐曉棠麵上露出笑容，神清氣爽：“嗯，經過這段日子積累，感覺差不多了，索性就開始好了。”

    在九重天圓滿境界，她積累已經相當深厚，之所以沒有去衝擊仙境的天塹劫難，原因在於她一直在揣摩整理自身所學，奠定登仙後自身依托太初道體可以額外再多一門仙訣的基礎。

    這種情況下，她雖不似雷俊那樣可以一步登天，亦相差不遠。

    “小師姐你這趟渡劫，堪稱十拿九穩，但既然不是絕對把握，就仍需留神。”

    雷俊言道：“這種事，畢竟失誤不得，沒有重來沒有補救的機會啊。”

    雖然沒有麵對麵，但唐曉棠擺擺手：“放心吧，等我的好消息。”

    雷俊觀覽各方人間的視線，這時已經從故宋人間離開，轉而瞄準大唐人間：

    “那小師姐你預備在哪靜修渡劫？”

    唐曉棠笑道：“老地方，就地海好了。”

    “地海？”雷俊感到意外。

    唐曉棠八重天突破至九重天時是在地海不假，借助了地中地海七淵陰極大潮之力，但那是因為她當時是純陽仙體。

    而眼下她已經成就太初道體，純陽、純陰周轉隨心。

    當然，倒並非地海不適宜唐曉棠修行。

    那雖然暗無天日，黑霧繚繞，但本身天地靈氣充裕。

    若非如此，九黎之民也難以在其中修行，隻是當中環境和靈氣相對特殊。

    對唐曉棠而言，這一切自然不成問題，雷俊隻是意外她會做如此選擇。

    “因為地海是小師姐你平定的？”雷俊猜測。

    早先雖是雷俊斬殺控製文黎一族族長黎鍾定的屍蚤王，結束地海混戰，但那是因為唐曉棠追殺貪黎族長黎元衡出了地海。

    之後也是唐曉棠再赴地海，徹底斬殺黎元衡。

    “一方麵吧。”唐曉棠隨口答道：“另一方麵，那很適合八極晦明珠發揮功效。”

    雷俊聞言，頓時了然。

    不愧是你。

    相較於十拿九穩的洞玄登仙，唐曉棠眼下更惦記的其實是……

    空桑。

    “祝小師姐功成。”雷俊言道：“有進展後，我過去跟你匯合。”

    結束同唐曉棠的交談後，雷俊雙目中天通地徹法籙光輝繼續流轉，更加專注，掃視大唐人間。

    他目光在汪洋大海上掃過。

    最終視線一凝。

    “深海汪洋中，確實易於藏身。”雷俊微微頷首。

    與此同時，在他身旁，有多枚兩儀天元法籙，共同交織成龐大的陣勢。

    陣法中心，元磁之力匯聚，虛空仿佛為之扭曲，並斜向上方延伸，構成仿佛通道模樣的存在。

    於此兩儀天元劍陣中央，太乙破闕劍斜指向上。

    然後雷火四溢，轟鳴間，太乙破闕劍化作劍光一閃，便在蓬萊之海上空消失。

    劍光仿佛直接沒入虛空，就此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雷天師的高足，如今也是龍虎山天師府高功長老的卓抱節，此刻就在大唐人間遠海汪洋中。

    卓長老踏浪而行，視線左顧右盼：“師父吩咐的方位，應該是在這一帶了。”

    他正左右查看，似早先在五代十國人間遭遇馮文肅時一樣，天穹之上，忽然有光輝一閃。

    幾乎沒有半點間隔時間，便有劍光從天而降，氣勢凶狠，劈入卓抱節麵前的大海中。

    卓抱節顯化自己的法天象地，抵擋麵前的狂瀾。

    劍光一閃即逝，隻見麵前浩蕩海洋，仿佛靜止一瞬，接著快速向兩邊分開，猶如被無形力量斬破，海浪向兩邊激蕩。

    大量海水，當場便被無盡熾熱雷火，化作蒸騰的水汽，轉眼彌漫四方。

    一時間，仿佛焚天煮海一般，大海直接凹陷缺失一大塊。

    縱使有茫茫沸騰水汽阻隔，卓抱節仍然隱約看見，大海中央缺失的這一部分，仿佛可以看見海底礁岩。

    而與此同時，有滔天妖氣惡氛，從中衝出。

    凶狠暴虐的妖氣惡氛，幾乎又將四方白茫茫的水汽掃蕩幹淨。

    可是其暴虐氣息中，卻流露出窮途末路絕望之意。

    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這些妖氣惡氛便驟然斷絕。

    熾烈陽剛雷火連環炸裂，破開大海蒸騰水汽的同時，也將這些妖氣惡氛消除幹淨。

    而妖氣的源頭，卓抱節定睛看去，可見一頭龐然大物，當前正位於海底。

    而其身軀，被那從天而降的劍光，直接斬作兩半。

    仿佛巨大的城池但被劈開摧毀。

    劍光將之斬破後，進一步轟開海底礁岩，斜插在地，刃長七尺，正是太乙破闕劍。

    而那龐大的身軀，則是一頭巨鯨。

    卓抱節本人沒跟對方當麵打過交道，但曾經見過的圖譜畫像，聽過的消息描述，讓他可以確定，這是曾經在大唐人間活躍過一段時期的大妖，北海鯨王。

    一頭相當於人族九重天修士實力的妖族強者。

    自唐廷帝室和龍虎山天師府平靖四方，大唐人間漸漸安寧。

    伴隨天地靈氣潮湧，妖氣惡氛亦不斷高漲，同樣利於妖族修持。

    但大唐人間人族修道界大勢已成，征伐四方，乃至於不斷剿殺，主動搜捕，於是一直壓製妖族，令妖族難再成氣候。

    近年來雖也偶有大妖崛起，但往往很快便被圍殺，亦或者遠避海外和極為荒涼之地。

    似北海鯨王這等九重天大妖，亦不敢再輕易靠近內陸。

    它們隻能默默在深海遠洋中藏身，並利用妖氣惡氛潛修，壯大自身，以期他日卷土重來的機會。

    卓抱節對其了解有限，事實上相較於當初在人間近海活躍出沒之時，如今的北海鯨王實力又有進步，更上一層樓。

    但此刻，一切於它而言，都成了泡影。

    身在蓬萊的雷天師忽然天外一劍飛來，頓時便將這大妖斬作兩半。

    它再也沒有機會，重回人間作惡。

    被分裂的滄海，開始激蕩，周圍海水重新向內聚湧，將要淹沒北海鯨王的殘軀。

    卓抱節這時上前，向太乙破闕劍行一禮後，再將這件法寶收回。

    他耳邊響起師父雷俊的聲音：“沿海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師父。”卓抱節忙答道：“羅師伯為求穩妥，親自帶人在處理。”

    海上氣候，往往特殊。

    雖然眼下是在深海遠洋，但天降一劍，斬殺海中大妖，不論是雷俊的飛劍之力還是北海鯨王這等頂尖大妖的垂死掙紮，都可能引發海域大範圍動蕩。

    由此而來的洋流與風暴氣候變化，可能影響深遠而不僅僅隻局限於當地。

    故而人間大地近海沿岸，同樣可能受海嘯颶風波及。

    雷俊在動手之前，已經吩咐卓抱節安排聯係人手，於海邊沿岸做防護準備，以免出現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局麵。

    “羅師兄在？那應當無大礙，這趟又給他添麻煩了。”

    雷俊言道：“不過眼下大妖雖然沒有侵襲沿海，終究是重禍患，早解決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