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紅塵

    長夜當空，天地靜默。連綿起伏的墨色山巒間,一條長河蜿蜒流淌。

    宋元打了個瞌睡,朦朧睜眼,遙遙似乎看見了夜色的拉薩河。他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抹了一把臉,坐正身體,對駕駛座上的姚季說：“到拉薩了,換我來開吧。”其實高原地區天亮得晚,車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隻是猛然一眼,什也看不清，可是他對這段路異常熟悉,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們現在是在拉薩河畔，不遠處車燈照不見的黑地方，有一條長河灩灩生輝，流光溢彩。他似乎還聽見了汩汩的水流聲。

    姚季說：“不用，我開去客棧，你告訴我朝哪邊走就行。”

    宋元睡了一覺神清氣爽，不由仔細打量他，隻覺得他神情專注，麵色平靜，難得的是一夜未睡也不見疲憊，仿佛整個身心都凝聚在一起，有了一種強有力的支撐。宋元知道那是什，於是笑道：“他們住在仙足島上的客棧，那兒家庭客棧挺多的，之前打電話我忘了問張哥是哪家，我們先去島上，待會兒我再打電話聯係張哥。”

    宋元所說的島，其實是一座江心島。姚季雖然來過一回拉薩，卻並不知道這個江心島。三年前那回的漫長旅途，經過拉薩時，他也隻停留了一天一夜，住在布達拉宮附近的酒店，白天看過布達拉宮後便在街頭漫無目的閑逛，休息一夜後，隨即又上路，幾乎一直在路上。

    這回宋元指路，他開車駛向仙足島。上島後，宋元給張哥打了電話，依照張哥的說明，車子最終停在了一棟家庭住宅式的花園別墅門前。客棧還沒有開門，宋元說：“張哥叫老板去了，馬上就來開門了。”

    姚季沒有答話。車子引擎漸漸停止，他下車，冷空氣迎麵撲來，凜冽而清新，帶著荒漠高原的清寂。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仰頭看見深藍的夜空上滿天星光熠熠閃爍，而在璀璨繁星間似有破曉之光將出未出。這一路千重萬水漸漸遠去，新的一天又要到來了。

    清晨的九月客棧十分寧靜，冬天不是旅遊旺季，所以住宿的客人也少。姚季坐在一樓客廳的藏式長沙發上看書，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響起，便會抬頭望過去。自天亮後，客棧老板顧先生、老板娘九月相繼下樓，隨後是幾位要趕早去林芝的客人。這之後，客廳又靜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顧先生和九月散步歸來，帶回了一壺熱騰騰的酥油茶。九月倒了一杯茶放在姚季麵前，淺淺笑道：“我煮的茶不好喝，嚐嚐這家的茶，這早晚溫度低，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姚季並不覺得冷。進入客棧後，他洗過熱水澡，在某間房門口站了半晌，下樓來到了客廳。客廳靠牆有一整麵的書架，他找了一本臨窗而坐，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顧先生和九月早起下樓時發現他在客廳，擔心他冷，特地打開了客廳的暖氣。此時他整個身體還是熱烘烘的，可是看到熱茶還是心一暖：“謝謝。”

    九月去廚房準備早餐。顧先生十分利落地清潔整理了客廳，而後拿著一把掃帚打掃庭院。姚季喝完一杯熱熱的酥油茶，滿口都是熱氣，一夜未睡仍舊神清氣爽，低頭看書。廚房食物的香氣飄來，而窗外是沙沙的掃地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掃地聲停下來，又響起另一種聲音。他下意識抬頭望向樓梯的方向。那空無一人，就在他疑惑是否出現了幻聽時，那腳步聲又接著響起，踩在木質樓梯上哢嗒哢嗒，一步一步，在寂靜的清晨，由遠及近，搖曳而來。

    姚季怔怔地站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道樓梯。樓梯的拐角處人影一閃，終於走下來一個人，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他沒有一天不想她，他從上海一路輾轉來到拉薩也是為了見到她，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她，他卻不知道該做什。他能做的，也僅僅隻是看著她。她甚至沒有看見他，隻顧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姿態隨意，仍舊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優雅，直到不經意抬頭撞上一道視線。

    他站在玻璃長窗前，朝陽透過玻璃照進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白的晨光。她的眼睛看過去隻是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白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眼睛。那樣的一雙眼睛，隻要見過，就不會忘記。

    萋萋腳步一頓，隨即轉開視線，若無其事走向大門口。遇見走進來的顧先生，還笑著招呼：“我出去走走。”

    顧先生問：“房間還要嗎？”

    姚季這才看見她身後的背包，一股怒氣立即跟著湧來，幾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兒？”

    萋萋掙了一下沒掙脫，麵無表情地看著門外，說：“我去哪兒都和你無關。”

    姚季定定看著她，不說話。

    萋萋沒有他的耐心好，冷冷說：“姚季，放手！”

    姚季反而越發緊緊攥住她的手腕，轉頭對顧先生說：“顧先生，房間還要，麻煩你們幫忙留著。”

    萋萋說：“誰要的誰住。”

    姚季說：“我買單。”

    顧先生誰的話也沒搭理，沉默走開。九月從廚房走出來，也像是沒有聽見他們的話似的，徑自朝他們笑道：“早餐好了，先吃早餐吧。”

    萋萋說：“我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