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冬季的寒風中回到報社的時候，我的一個助手急匆匆地跑到我的麵前，告訴我有一個男人正在我的辦公室等我。
我不慌不忙地脫下大衣遞給她，問道：“什事？”
“他說他要見見您，興許是敬仰您這位最聰明的人。”
我笑著輕輕點頭，突然發現報社居然是一片寂靜，幾十雙眼睛都盯著我。
“你們在看什？！請繼續工作！”我朝那些人喊道。
隨後我就走到了辦公室門口，透過磨砂的玻璃看見那個男人穿著合身的西裝坐在我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還把手放在了沙發的扶手上，並沒有在看報紙還是別的什，隻是稍稍低著頭……哦，他似乎是看見我在門口的身影了。
我脫下西裝外衣搭在左手臂上，右手搭在門把手上。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覺得還是先保持些客氣吧，好彰顯我的待客之道。但我又覺得他不算是什好客人，就這樣擅自前來，真是沒有禮貌。
我把右手腕向下打開門，笑地走進去和他打招呼，他是位不臉熟的人。
“先生您好，請問您是有什業務嗎？您提出來，我一定能給您做好。”我在他麵前放鬆地站著，他就麵無表情地站起身和我握手。
我繼續笑地觀察著他的身體，這次沒有了磨砂的玻璃，我看得更清楚了。他一定是一位沒有勞作過的貴公子，手指細長皮膚細膩，就像是沒經過風霜的小伢子。至於臉上他就沒什神色，幾乎接近無神，半垂著眼。
隨後他的眼睛突然轉了一下，便對我說：“他們說，你是鎮子上最聰明的人。哪怕是在鎮長、警長麵前你也經常不慌不忙，用智慧化解矛盾，讓他們也對你又愛又恨的。”
“哪有啊？那都是領導們的抬愛，沒有他們的麵子我哪有機會表現啊。”
他沒有趁機用勁握我的手，說明他對我攻擊性不高，但也不一定，因為這個辦公室就我們兩個人，他自然也沒必要在這種地方暗戳戳地與我較勁。
我抽出了他握著我的手，又客套了幾句話就繞過他的身體，把我的衣服掛到衣架上，然後我就坐到我最喜愛的皮質椅子上。這張椅子背後就是一麵大窗，窗外的雪在黃昏的街燈下飄落，它們的影子就伴著昏黃落在我的桌子上。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透過磨砂玻璃我看見那些記者、編輯們也陸陸續續地下班了。見鬼，我不想在這個男人身上花太多時間。
“先生，您究竟有什訴求嗎？”
“那我就明說了，我覺得你是一個並不聰明的人。”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平穩，我似乎沒聽出要侮辱的意圖，但他的話的內容又十分令我抵觸。但他還是太嫩，如此的話語無法使我憤怒，我是鎮子上遠近聞名的好好先生。
於是我謙虛地點點頭：“當然了先生，我始終是有些事情不懂的，畢竟我不是完人嘛。但您為什要說這種話呢？我是否在什地方得罪了您？”
“並不，隻是鎮長跟我說你是最聰明的人，甚至說是整個國家最聰明的人也不為過，但今天看來我覺得也不過如此。我隻是說出自己的看法而已。”
我收起了笑容以堅定我的立場，同時挺起腰椎，溫和地回複道：“先生，您才見到我不過三分鍾，怎就能判斷我是不是最聰明的人呢？我是或者不是，您也不應當如此無禮。”
我輕抬起電話，準備叫一個助手進來送客。
“半秒鍾就能看清一個人，聰明先生，你做不到嗎？”這個男人的話讓我握著電話的手凝固在半空中，他繼續說道，“我並非是要對你的人格進行侮辱，我隻是想探明這個世界上是否有足夠智慧的人與我交流。我所說的智慧並非知識的海量儲備，而是對於事物本質的敏感認知以及強大的內心。就目前而言，我未能從你的身上發現這些特質。”
我扣下電話，調整了心的姿態，準備進行一場直麵的戰鬥。
這個男人還不知道他麵對的是誰，他麵對的是一位高尚的先生。這位先生對自己的聰明引以為傲，雖然有時在位高者前恭謙地低下頭顱，但他的內心始終是不屈服於任何人與任何事的。這是他的秉性，他決不會因被冒犯而低頭。他同時知道自己的本性，他剖析了自己幽暗的血肉，清楚明了地知道自己的虛偽。他連自己的虛偽都接受了，任誰來也不能否認他的偉大和謙虛。
好在這位好好先生智慧又和善，不會對任何人慍怒。
“你暗示你有半秒種就看清楚一個人的能力，那你說說看，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饒有興致地問。
這個男人就像是雕塑一樣，隻有嘴巴在動：“撇開你的傲慢的話，剩下的就是對自己的零星半點的淺薄認知。”
這個男人強調我的無知愚昧，但我立即意識到我不應當陷入他的陷阱，我不應當自證而應當質疑他。
“你認為你擁有智慧嗎？在我看來不過是粗略的概括而已，你說的話套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包括你自己。就我看來，你是一個毫無道德、毫無禮儀的人，你的家族應當因你感到羞恥。”
我試圖動搖他的內心，隻要他的情緒發生了向上或向下的改變，那他就是能被言語左右的。
“，道德是約束人們言行的準則和規範，是人類社會的鏈條、繩索和藤蔓。其當然有合理性，可以使以人類整體為個體的生命結構更加穩定發展。但現在，此時此刻，你我討論的是智慧，是客觀存在的東西，是對世界的認知能力，而你搬出了道德這種東西。你以為我現在坐在這是幹什？和你玩辯論賽？互相扣帽子？偷換概念？”
他終於發出了笑聲，這溫和的笑使我聽著如此刺耳。
“把你那套羅織帽子的話術收收，我們現在談論的是宇宙。”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比我背後的窗外的冬天還冷。辦公室外的燈也完全熄滅了，現在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了。我用雙手按住了我的雙腿，身體也擺正了。而他從沙發上站起拿了個椅子正放在我的桌子前，然後翹著二郎腿坐下。
我們就像是講台的教室和學生，但我坐在高台之上，麵對他心卻漣漪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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