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在宴場邊緣走過,能感受到不時落在身上的目光。想來也並不稀奇,在今天的這個場合,唯二的兩個外人就隻有他和雍戟。
雍戟的來曆和目的大家都清楚,但這個莫名進入家宴的少年卻沒做什介紹。
當然,也不能指望那位晉陽殿下帶著他來跟大家見禮。
裴液越過了李蠶南,越過了李幽朧和李玉瑾,然後停在了李知的案前。
李知抬起頭來看著他。
其實即便算上年前冬劍台上的那次交手,裴液也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地立在這位四殿下麵前。冬劍台上他把劍刃切入李知脖頸時確實是比這更近的,但那個時候他醉眼迷瞪,神魂也飄飄蕩蕩,視野的李知看不清麵容,隻如一個符號,醒來後仿佛是做了一場夢。
而這時裴液才看向他,頭發簡單地束起,臉上過分的幹淨,衣裳像是傳自晉朝,沒有紋飾、很樸素,腳上一雙布鞋,手作痕跡很明顯。
他好像隻汲取最基本最必要的身體需求,除此之外和這個世界分毫不染。
“雁檢裴液,問四殿下安。”裴液拱手一禮。
落座之後,裴液是第一個向他搭話的人,因為其他人也習慣了,李知並不會閑聊,或者說,大多時候他不會回應朝自己而來的任何言語。
但這次他很罕見地開口了:“汝安。”
見第一句話搭上,裴液心放下來些:“前次冬劍台上,卑職酒後無狀,劍鋒失手,尚請殿下見諒。”“無礙。”李知看著他,麵容平淡,但眼神很專注,“汝何事?”
“卑職聞說,聖人曾賜殿下麒麟聖火,不知可有此事?”
“有。”
裴液抱拳躬身,認真道:“今卑職奉命辦案,有所難阻,請借一縷。”
李知沉默一下,搖了搖頭:“不借。”
“還有何事?”
“尚請殿下三思,或者待皇後殿下到後,殿下與之共談後再答複卑職亦可。”這樣幹脆的拒絕其實出乎了裴液的意料,他難免怔了一會兒。
因為他相信李知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的。
不須做什解釋,他走過來,李知就知道他是代表李西洲而來,他朝李知借取麒麟火,李知就知道他是為了對抗燕王府。
在朱鏡殿和李西洲商議時,李西洲就是這說的,不需要什策略和時機,不需要解釋和話術,讓他去借就是了,行自然就行。
但不行呢?
李西洲沒說,大概她也沒預料到此節。
裴液回頭朝那角落的紅衣看了一眼,李西洲正望著他,好像也有些驚訝他遇到了意外。
“不必。”李知道,“母後會同意,但麟火不可外借。”
“為何?”裴液蹙眉,“殿下有何疑慮,我們可以商議。”
“無甚商議。”李知看著他,眸子很清澈,聲音很平靜,“麒麟真血是國之重事,唯父皇與我所持,非所必要,俱不外泄。”
裴液沉默一會兒,抱拳一禮,轉身離開案前。
雖然這拒絕出乎意料,但“非所必要”畢竟不是“任何境況”,還是有從長計議的空間,麟血之事他算是外行,回去和李西洲商議商議,可以再拿些籌碼來談。
低著頭往外邁了幾步,踏入亭影樹蔭之中時,耳旁傳來一道熟悉的語聲:“你直接朝他們索要麒麟真血,若真成了,未免顯得我有些好笑。”
裴液停步轉頭,身旁亭邊欄杆上,玄衣的雍戟正趴在上麵,稍微俯瞰著他,露出個和幻樓那天一樣的笑。
裴液頓了一下,腳步一轉,來到了欄杆下麵:“怎,我若取幾滴麟血,還能融進自己血脈嗎?”“那倒是天方夜譚,麟血實際是與麒麟契約的象征,你自己吞幾滴麟血,大概身體也有變化,就像凡人服食蜃境界標一樣,於五姓威權而言,算是觸犯,但談不上觸動。”
“那他不肯借我。”
雍戟低笑了一聲,他的瞳孔不是淡色,而是很純正的黑,像他自己的眉毛和頭發。
“不是說了嗎,因為那是國之重事。”他道,“大唐威權之承載、神聖之象征,就像周王室擺在宗廟的九鼎。雖說也沒什用,但怎可能借給你煮湯呢?”
“那就沒別的辦法借來用一用嗎?”
“我說了,人家不會借的。”
“但我要用。”
“那你就得想些辦法……就像我一樣。”
“像你一樣,”裴液看了看宴席,“靠結親當工具,來拿麟血嗎?”
“你肯定是不願意了。”
“我當然不願意。”裴液直言不諱,“你們把人當人嗎?”
雍戟倒不惱怒,垂眸看著他,隻聲音低緩了:“就這,還得用盡心思、哭著求著,也未必能成呢。”“怎,你爹需要麟血救命嗎,沒有麟血就活不下去?”裴液低頭纏著腕上綁帶,“那我要叫好了。”“哈哈哈。”雍戟兩臂疊了疊,朝他俯了俯身子,低冷道,“等出了皇宮,我把你截成三段。”裴液笑著瞧了他一眼:“我先殺你個小崽子,再宰你那個老崽子。”
“是,可惜你的老崽子已經被宰了,這局小爺我隻好輸你一籌。”
“是四籌,在上麵我先砍一輪你倆的狗腦袋,下去後讓越爺爺再砍一輪。”裴液抬了抬脖頸朝他臉邊湊去,“喂,我一直沒查過,你出生之前,真的有過一對狗哥哥狗姐姐嗎?”
雍戟笑出一口森白的牙:“你能活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沒找到親自出手的機會。”
裴液笑笑,卻沒有離開,轉頭看向溫雅穿行的宴場。
雍戟也依然趴在欄杆上,和幻樓時一樣,他好像更享受跟麵前這少年立在一起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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