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晚冬神京
這見麵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但裴液知道這隻是於自己而言。在洛神宮前殺死魚嗣誠後,他已走到了一個很深的位置,見聞了燕王的謀求,了解了帝後的往事,許館主麾下打手的身份,顯然已承受不了這多的重擔。
麵前的女子低頭挑選著糕點,根據在故相宅子同吃早點的那段日子,裴液知道這是她正處在將飽未飽的線上,在選取最後一種入口的味道。
其實一切都和她有關,她把自己調來神京,把越來越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如今李緘忽然來到自己旁邊,其中一定也缺少不了她的把控和牽線。
裴液固然是孤家寡人來到神京,托庇於晉陽殿下麾下,但晉陽殿下卻不是和他相依為命的小可憐——縱然她會說“我隻有你這一柄劍”雲雲。
也許她的整個童年和少女時期都很脆弱,但今日她能隱於幕後在神京撥弄風雲,一定是已處在許多的關係網中,她認識一些自己想不到的人,就像前些天案子遇到阻礙時,養意樓忽然傳來的那份【汞華浮槎】圖樣。
不過裴液並不是被她撥弄到了這,正如他靜夜枕臂時思索的一樣,這是他順理成章的命運,其實經曆的許多事情,越往後,越覺得都隱隱匯聚到同一條線上,沿著這條線走下去,總得麵對更高一層的迷霧。
許綽看著糕點,裴液看著許綽發呆,許綽沒抬頭:“你覺得哪個好吃?”
裴液覺得黃色的好吃,但他知道這問句其實是“你覺得我覺得哪個好吃”,他指了下那枚白糯糯的,許綽拈起來咬了一口,比較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在皇宮的時候,館主在外麵做什?”裴液看了看她,閑聊道。
許綽細嚼慢咽完了:“無非是朝堂上大小諸事,裴少俠就不必關心這些俗務了。”
“哦。”
“嗯。”
“館主和晉陽殿下是怎認識的?”
許綽不說話了,偏頭看著他。
裴液望著窗外,自語:“也不知道晉陽殿下究竟長什樣子,何以天天戴著一張麵具呢?難道生得見不得人嗎?”
自語當然是不用回答的,許綽給自己斟酒。
“誒,對了。”裴液回過頭來看向她,“我記得館主和我說過,晉陽殿下生得很美、號為大唐國色雲雲……唉,也不知長得多美才算‘國色’,想來一定是別人恭維的稱呼,殿下自己肯定不會如此自誇的。”
許綽斟了挺滿一杯。
見她還不說話,裴液又道:“館主能不能說說晉陽殿下長什樣子?”
許綽抬起頭來,淡聲道:“一個人長得多醜能用言語描述,多美又如何能說出來,這種問題不要再問了。”
“哦……哈哈哈。”
“笑什。”
“沒笑什。”
許綽提杯飲盡,淡淡看了看他:“不知你有什誤會,不過這話又沒什問題——我問你,明綺天生得有多好看,你且說說。”
“……”
“嗯?”
“館主說得挺有道理。”裴液低頭斂了斂襟袖,“人之相貌,確實難以言喻。”
“我生得好看嗎?”許綽往前傾了傾。
“……”裴液臉有點兒熱,取帕子擦了擦早就擦過的手,“好看。吃飽了,那就走……嗎?感覺人多起來了。”
屏風外的客人確實漸漸多了起來,少隴幾人依然在談論著神京劍事,也有一些其他的江湖人進來了,彼此之間開始有些觀察和交談。
“我問你,明綺天,比我生得好看嗎?”
“……人的相貌又不是數字,怎比大小……一會兒去哪兒?”
許綽終於從他臉上挪開了目光:“城隨處逛逛吧,給你透透氣,夜又要回宮了。”
她擦了手,喚侍者來付了賬,懷入暖爐,裹好淡藍的大氅,把兜帽叩上,遮住了雲鬢玉顏,撥開屏風走了出去。
裴液低頭提劍跟上。
時在辰巳之間,清澈的天光填滿了五雲樓,年節已過,馬上午時放班,南衙官吏們也快入樓了,這時裴液聽得旁邊一聲猶豫的輕喚:“裴,裴少俠?”
他立定,轉過頭去,南觀奴正站在九樓廳門旁看著他,在他把正臉轉向她後,一雙眼怔然地放大,嘴微張著,臉上表情像凍住又像僵住。
裴液往廳中看了看,剩下四人依然在圍桌談聊,他回過頭來,笑一下:“許久不見,南真傳。”
“裴少俠……你……”南觀奴很少遇見不知說什的情況,“你,你沒事啊,少隴一別之後,我還以為你……”
她確實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因為麵前這人真真切切地親手割斷了少隴新任都督的喉嚨,她親眼所見;他也被仙人台拘入神京,她也親耳所聞。
但如今他也確確實實地立在這,麵容似乎還是那樣,又似乎有些變化,清褐的眼,微散幹淨的黑發,他臉色稍微有些蒼白,但姿態很放鬆。
手腳沒有鐐銬,劍就提在手,頭麵衣飾都很幹淨——簡直有些過於幹淨了,是新新洗過,今晨才剛換上的。南觀奴注意到他身上完全沒帶俠牒或錢囊一類的東西,這意味著他住在很近的地方,隻是來吃一場早飯。
“啊,是一些誤會。”裴液道,“沒想到這樣巧,南真傳是來赴羽鱗試嗎?”
“……”南觀奴簡直沒想到哪會有“誤會”,她朝旁邊偏了一眼,那位披著淡藍暖氅的貴氣女子也停了下來,但她隻回頭瞧了一眼,那氣度驚人的清亮目光又是一觸即走,沒顯露麵容。隻立在那靜等,並無參與談話的意思。
但這時南觀奴想到話題了:“少俠沒事就好,裴少俠離去後,玉劍冊的首名一直空懸,崆峒的管真傳和玉翡的李掌門也很牽掛你,這回來前,管真傳還托我打聽消息呢。”
“仙人台案情機密,不便知會,勞故人擔憂了。”
“李掌門尤其擔憂呢。”南觀奴眼睛看著他,“那半月真是茶飯不思,奔走府城,人都瘦了一圈,我們都看在眼。”
“……嗯,我去年就已和她通過信了。”
“哦!那再好不過,裴少俠和李掌門同出一地,本來親密,是我多操心了。”南觀奴頓了一會兒,又打量著他,“其他幾位玉劍冊劍者也在麵,裴少俠要打個招呼嗎——我還沒說認出你的事情。”
“就不必了……縹青沒有來神京是吧?”
“李掌門可能要春末才來了。”
裴液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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