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晨雨新春
裴液橫劍接住這顆頭顱,用火焰封住兩個斷口,把血腥都攔在麵。
他回頭看了一眼,殿的小燭在剛剛險些被風驚滅,此時輕輕搖晃著,又一點點茁壯起來。
春雨微涼,風從窗隙流淌進來,寢殿並不是全然的安靜,但很寧和溫暖,紗幔輕輕擺動著,把風的形狀留下來,耳旁是女子輕細均勻的呼吸,視野爐香輕霧繚繞又散開,腳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這確實是深宮,不是什刺客都能如履平地的地方。
裴液偏過頭,隔著簾子隱約看見女子安詳的臉,她確實怕冷,被子似乎都是大一號的,大大地鋪滿了整張床,不過材質似乎很輕柔,不至於壓得喘不過氣。
一顆小小的頭就從枕被之間伸出來,裴液隔著紗幔怔怔瞧了一會兒,他沾雨的靴子踩在毯子上,手還提著寒光閃閃的劍,心想怎就能睡得這香甜呢。
但很快又正因她睡得這樣安心令他掛起個淡笑,一時又有了那種類似貓主人的感覺。
他輕歎口氣,一種從身體深處的疲累開始四麵八方地泛上來,好似一根扯了幾十天的弦終於回彈,然後把濯淨的劍收入鞘中,他倚著這高大寬闊的床頭滑坐了下來。
越瞧著麵前這具無頭的屍體,他越覺得安心,好像這些日子來的一切猜測和猶疑都有了著落,實實在在地落定在了這。
在很早的時候,裴液就猜到他會這樣到來。
當年他們把水從太液引到景池,卻不可能把水引到明月宮的寢殿,所以賀烏劍如何在虛無中現身呢?裴液從仙人台接下“明月之刺”這一二十三年的懸案,用了半個月誅殺了魚嗣誠後,就隻剩這一環尚且缺失。
直到裴液走進越沐舟所在的那個春夜,頰麵上被“啪嗒”一聲打上清涼時,才猛地一顫。
哦,是雨。
他確實很難想到這久違的自然的精靈,上次與之會麵已是三四個月前了,那時他還在西池和方繼道談論入院試,越沐舟案卷的幾個字跡實在不足以激發他對萬物濕潤的感觸。
淅淅瀝瀝,嘩嘩啦啦,在世間蕩起白霧,把人的視線衝亂,當然隻有它,足以模糊岸與水的界限。
水的東西在這種時候可以短暫地、斷續地來到岸上——也許雨越大越好嗎?
裴液在很早之前猜到這一點,正如他也猜到這刺殺一劍一定是在蜃境中準備好,出劍時才落入現實。
但他絕不敢賭。
他不敢在下雨的時候就服下珠粉,提前來到蜃境之中攔截。他既不知曉這雨會下多久,也不知曉刺客什時候來,會不會在這場雨中到來。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呢?
他沒有隨時從靈境退出來的方法。
這就是蔓延了四十天的不確定感。
守衛實在是比刺殺難上十倍的事情,他此前隻對後者有充分的經驗。在那一劍真的來臨前,他哪怕有九成的把握看透了那個刺客,也隻能埋在心,沉默地坐在階上。
而且好像永遠有一絲看不見的疏漏,裴液不知道它在什地方,但他永遠不敢確信它的不存在。
所以他實在盡一切努力做足了準備。
越沐舟說,如今我知曉了,這件事就不會成功。
裴液知曉了,他學會了【無拘】;
但他依然不能心安,他想,萬一我並沒有知曉呢?萬一這隻是一個錯誤、一場錯覺呢?於是他想,越沐舟是在猝不及防之中出劍,而自己早有準備,看似速度一樣,其實自己還是慢的,所以要當著他的麵拔劍才行。
那實在是段過於殘酷的嚐試,一開始在他沒有縱入殿門的時候,右臂和左腿就已經被在空中肢解。
後來他也做到了這一點,但雨還是沒有來,於是裴液想,這些年過去了,如果對方也已變得更快了呢?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到後來簡直已覺得是種必然。所以再次在心底焦躁起來——如今自己和越沐舟一樣快,能把劍送入魏輕裾的虛影後才被他殺死,那如果刺客也在把劍送入李西洲咽喉後才被自己殺死……又有什意義呢?
所以他變得比越沐舟更快了。
男子守在階前,每一次都是新的開始,但少年不斷變得更加熟練,到了後來此劍仿佛烙印在了身體——一句難以辯駁的實話是,裴液從來沒有將一道枯燥的劍招練得如此刻苦。
所以當今夜刺殺真的發生時,裴液才發現……對方實在太慢了。
當那雙眼睛從虛空中睜開時,就像一滴水“啪嗒”滴在了少年的心湖中。
他已經觀照這座宮殿足足四十天了,連院角的蜘蛛如何結網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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