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檢辦案,閑者退讓!”
純血的麟駒在數百的奔馳後也顯出全力以赴來,正是發勁之時,虯鼓的肌束繃緊舒展,進發時像是炮彈出膛;雨水打在滾燙的馬膚上,要震濺成碎沫,要蒸騰成白熱的氣。
蹄子重重砸在石板上,馬背上的少年俯身舉牌,城門下五十人衛在猝不及防中收戟讓路,任由其馬速不減地馳了進去。
這樣的雨天行人幾乎絕跡,隻兩邊簷下有三五成群的人坐著,說著這場來勢忒猛的暴雨,裴液從街上飛馳而過,幾乎是怒濤唯一拉滿風帆的船。
他直到修文館的門外才猛地勒住馬勢。
這樣的雨天連迎客也瞧不見了,裴液下馬,提劍快步上了小樓,推開了齊昭華的房門。
女子驚訝抬頭,盯著滿身水跡的少年,漆黑的散發被風雨捋下來,像頭雄獅的鬃毛。
“自上次離開後,許綽有回音嗎?”裴液問道。
齊昭華怔:“裴少俠,館一應事務,都會奏往宮.……”
“不是宮中,我是問許綽。”裴液看著她,“齊居士,走之前給你留消息的那個“許綽’,她有再給你傳過什消息,或者吩咐你做什事情沒有?”
“………裴少俠。”齊昭華猶豫一下,“我覺得恩君應該不是有意瞞你……但許恩君和殿下,一直就是同一個人啊,它們隻是兩個身份。”
言罷她看著少年,但沒瞧見驚訝,少年隻沉默了片刻:“不是的齊居士,我說的和你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齊昭華沒太明白:“裴少俠,總之殿下是一直在的,昨日我還入宮請見了。你講的究竟是什意思……我發封信幫你詢問殿下也可。”
“不必了齊居士,你忙吧。”
裴液就此轉身離開,也沒踏進門,隻留下一條水痕。
裴液出門上馬馳去,齊昭華追出小樓時已隻見衣影越過圍牆,急如雷電的馬蹄在幾息之內遠去。天色將暮,大雨還沒有消減的意思,元照離衙出門時,裴液已立在門邊等他。
自劍賭一事之後,元照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少年劍客了,他們短暫地有過一次合作的交集,此後向兩頭分叉,新相沒料到這又見到他。
車夫護衛警惕地攔向這戴笠提劍的少年,元照揮手製止了他們,斂袖微一拱手:“裴少俠,久違了。何事相候?”
裴液抱拳還禮:“元大人久違。二月末以來,您見過殿下嗎?
元照想了想:“前日我才方和殿下見過,裴少俠有什事項嗎?
他本以為這位少年劍客到訪是朱鏡殿主的遞送消息,卻聽他問了如此一個問題,一時心下琢磨。“十天來,元大人見了幾次殿下?”
“算來三次吧。”
“元大人與殿下共事日久,有沒有覺得近七天來的殿下,與以往殿下有什不同?”裴液立定看著這位紫袍,“行事態度,有無什變化?”
元照怔然,繼而眉頭微微蹙起,卻不再答話了。
謹慎道:“殿下在我眼從無什異常,裴少俠究竟想說什?今日談話,我會報知殿下的。”裴液默然點點頭:“別過了。”
他轉身離去,也無意多做解釋。
皇城的對麵就是國子監,隻要在這稍作盤桓,不難捕捉到這些天來晉陽殿下的消息。
這位由來神秘的嗣子確實漸漸在神京顯出身形了,三天前這位殿下蒞臨國子監,觀聽了新派士子們的大論辯,這消息正在神京士林掀起一陣風潮。朝堂上新起的這些勢力正在快速向她身邊聚攏。但沒有誰會覺得殿下跟以前不一樣的,因為對幾乎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位深居不出的殿下。
裴液看了國子監兩眼,一扶鬥笠,再次大步進了皇宮之中。鶴檢牌記在身,但案子已經結了,他在宮門外報了朱鏡殿的名號,等候了半響,李先芳撐著把大傘來接他進去。
舞女見到他顯然很驚喜,但見他渾身濕氣,麵色垂平,一時不敢開口打擾。裴液邁步向宮中走去,她隻撐一把大傘跟在身後。
宮的草木還是離去時的樣子,不過僅僅七天,也已經明顯繁茂起來了,大雨之下青翠欲滴。宮內小徑上是獨有的安靜,即便偶爾見著人影,也是規矩安靜地行過。
裴液忽然道:“先芳。”
“嗯?裴少俠,我在。”
“近日殿下還好嗎?”
“啊,好。殿下一切如常呢。”
“殿一直隻你二人嗎?”
“七天來,隻我和殿下二人,少俠。”李先芳頓了頓,試探道,“裴少俠,您要繼續回朱鏡殿侍衛了嗎?”
裴液未答:“你有沒有覺得,殿下有時候不像是殿下呢?”
李先芳一愣:“裴少俠是什意思?”
“先芳,如果我說,殿下其實在七天前換過一次人,現在的殿下和從前的不是一個,你能想起什來嗎?”
李先芳臉色先白了,腳步都頓住:“裴、裴少俠,您說什?”
“………沒什。”裴液深吸一口氣,“沒事,帶路吧。”
裴液意識到,沒有任何人能和他產生同樣的感受。
無論是心腹,近臣,還是侍女,他們記憶的女子都是那個智珠在握、心如淵海的晉陽殿下。本來也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李西洲是什樣子。
隻有他知道,隻有他記得。
裴液踏進朱鏡殿的大門,那道朱紅金麵的身影正立在簷下,她一如既往地高挑而美麗,威嚴而遙遠,此時把望著白茫茫雨幕的目光挪到了裴液身上。
這正是裴液來神京最想見到的人。
所有人都會把晉陽當成李西洲,但裴液不相信晉陽自己也會忘掉自己是誰。
裴液沒在庭中止住步子,想要徑直登上台階,但金麵垂下來,一種威嚴止住了他。
裴液沉默停住,行禮:“卑職裴液,拜見殿下。”
“何事入我私宮?”
裴液抬起頭來:“殿下沒有覺得自己忘了什嗎?”
>>章節報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