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幻樓宴(七)
不止姬九英睜大了眼,整個宴場都陷入一片寂靜。
姬九英下意識轉過頭,看向石簪雪,石簪雪一雙妙目無辜地看著她。
“你現下可以親手試試他的成色啦。”她微笑道。
姬九英抿了抿唇,起身提起了雙成劍。
這英美的女子發綹微垂,長身玉立,看著台上少年:“我聽你意思,是要將前二十的鳧俠都挑一個遍嗎?”
裴液再一抱拳:“裴液前月不在京中,無緣許多劍會,與諸位英俠近日才識得一麵。今有良機以劍會友,固所願也。”
姬九英淡聲:“望你別半途而廢,我勝不過你,等輪到群非師妹,自會還報。”
裴液一笑,他這時候覺得見過得幾位天山玉女真都是形質各異,一眼便能記住,這位【雙成】今日是頭次得見,左丘同窗、石姑娘、群非都沒有這樣英氣高冷,也都沒有這樣不客氣。
裴液後退兩步,垂劍於地。
姬九英走下來,立在對麵。
無論二十位鳧俠想不想打,所有人一定是想看的。
一位初次入榜、立位不穩的新人,與早已在榜的所有人一個個比試高下。
有些人甚至已經隱隱猜測,東宮舉辦的這次廣邀神京的劍宴,也許就是一個給這少年出劍的台子。
前日麟選大典之後,至今無數人都在尋找這位晉陽殿下在大唐的枝葉,人們知道朝堂元相,也知道修文館主許綽,但直到今日才意識到江湖上誰是其身邊的紅人。
其實三月的國報上,裴液預測之下就已經寫上“晉陽”的名號了。
所以這個是不得不打的,雖然是裴液和滿座英傑的“以劍會友”,比試過程中也沒什劍拔弩張的氣氛,但其實本質是這位殿下觀覽江湖的方式。
你來幻樓之宴,不正是為了在東宮麵前出劍嗎。
這位少年就是她丈量天下英雄的尺子。
如果在尺子之前退縮了,那今日又何必來呢。
“初會。姬姑娘請吧。”
“久仰。裴少俠請。”
姬九英拔劍,一道【衝河落山】斬來,兩劍錚然相交,裴液從長劍到身軀都嗡然一震。
姬九英的《西王母劍》造詣極深,是天山年輕一代中最精深的一位,連群非也是跟著這位師姐所學。
裴液確實是初次見到這門與《穆王劍》並稱雙璧的劍術,從剛剛北地《妃火》《麗牲》上,陡然轉入西極高天,觀者們都已覺得突兀了,裴液的感受自不必多談。
不過他並沒措手不及,也隻用了兩次拆劍就全然適應了。
和明姑娘弈劍習練時隻比這有過之而無不及,什樣的劍都能從女子的手中流淌出來,甚至往往不是兩門劍術之間的切換,而是一招、半招之間就顛倒流變,裴液和這樣變幻莫測的女子半月弈劍,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如何以自己有限的劍招結成一個安全的圓。
以往他隻能追求速勝,如今他學會了不敗。
依然是《玉翡劍》。
這門最早習得的劍術也是裴液最熟悉的劍術,它本質是天下一流的拙劍,隻不過從前是裴液倚仗它的強大,習得一式它就為他勝過一個強敵;如今是它依托於裴液的劍梯,依然是可靠而親密的工具。
姬九英的劍與她的人一樣,利落、有力、瀟灑,不像雪,但是像風。
裴液與這位女子之間純然是劍招的對抗,而且令裴液有些驚異的是,女子還屢屢與他有力量上的爭鋒,兩劍的每一次交擊,女子似乎都試圖將他的劍擊落。
鳧榜這個名次的比試,大家自然都早已立在脈境之頂,八生與八生的對抗,比拚的其實又已是筋骨之力。
就弈劍來說,力量上的對抗自然不應當是主調,雙方都以相似的真氣量來做劍上的博弈才是正理。
但女子似乎絲毫不覺自己的發力有何不妥,而她這副筋骨確實也有些超出裴液的預料,幾乎是裴液見過最卓異的資質,很可能在她尚未修行的時候,就能和四生的修者相抗。
如今撞在裴液的劍上,每一擊都宛如打鐵。
裴液一開始隻覺奇異,但漸漸地,一種莫名的怒氣隱隱升了起來,因為這雙英美的雙目就那樣直直盯著他,每一次發力都如同一次審視。
裴液眯了眯眼,在其下一次斬劍來時沒再卸力,而是奮臂一劍撞了上去,兩人臂膊同時一震。
然後裴液就再沒有稍退,他當然沒用九生的真氣,他自九個月前才第一次知曉真氣的觸感,從前多少年就隻懂得以筋骨來用劍。
他一次次撞上姬九英的發力,硬碰硬地對撞她的爆發,咬死她的較勁,掙開她的箍鎖,壓下她的反抗……直到數合之後,他踉蹌幾步,一式【號白露】極烈地撞在雙成劍上,“叮啷”一聲,姬九英捂著腕子,鬆手失劍。
裴液垂眸望著她,女子的臉上倒沒有什情緒,她俯身拾回劍來,抿唇執禮,一言未發。
裴液抱拳:“姬姑娘承讓,《西王母劍》名不虛傳。”
“裴少俠日後若來西邊,咱們再比過。”姬九英瞧他一眼,還劍入鞘,轉身回席。
石簪雪仰頭看著歸來的女子,其人鬢發微散,還在輕輕揉著腕子。
“吃敗仗了?”
“十七打第七,還能贏不成。”
“那你緣何還要激怒他。”石簪雪笑,“皮癢?”
姬九英坐下來,貼到她身旁,低聲道:“你再講一遍,我聽聽呢。”
石簪雪乖巧道:“師姐,不說了。”
自天山劍宴之後,崆峒自然不再在京中露麵,雖然發了請函,但姬卓吾今日也並沒在席。
下一個上台之人是太行的唐斧冰。
太行的劍裴液也是第一次在書本之外見到,這家劍派同樣在雪山高處,但與天山之仙氣飄飄不同,其苦寒嚴酷,弟子學劍之前,首先要先練就憑一弓一刀在雪山林生存的本事。
唐斧冰的劍遠不如楊真冰細銳,但殺氣要更勝一籌,每一劍下去好像都迸出虎豹的熱血。
玉翡蟬鳥在這樣的劍麵前有些難攖其鋒,但這這種“以弱勝強”反倒是裴液最熟悉的局勢,五十四招,他用一式【銜新屍】勝過了他。
再下一個是雲琅的趙佳佳。
這位女子赤足單衣,四個腕子都纏著布帶,劍古舊,衣服也不新。她上來後行了禮,問裴液有沒有什名劍的消息,裴液怔然說沒有,於是她點點頭,認真拉開了架勢。
於這位女子身上裴液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壓力,【金剛】大概是最合適的名號了,其人劍術極剛、極完滿,無缺無漏。裴液幾乎找不到她的錯處。
後來聊起時,明綺天說這位同門對完美和確定有種病態般的追求,她每日用餐、睡眠、打算走多少步都會精確到一分不差,在劍上也不接受自己任何一點的缺隙,所以她的劍是最紮實的,因此也就失了許多前進的銳氣。
裴液在這一場用了《崩雪》,兩人的劍同時崩飛,但裴液的劍像有靈的鳥雀,更快一步飛了回來,抵上了她的咽喉。
然後是【稚劍】梁燕泥。
雲琅的這位十四歲的少年還是沒長開的樣子,他平平看著裴液,裴液垂頭看著他。
這位少年靈性充沛得令裴液都驚歎不已,但固然他比趙佳佳排名高兩位,卻並不如趙佳佳那般難打,他懂得劍不太多,卻太會用劍,正與裴液一模一樣。
裴液在這條路上比他走得更遠。
九招,裴液勝過了他。
十一位,商雲凝強得令人發指。
鳧榜原本的第十,即便久居天山,依然列在顏非卿之後。
這位雲一般清淡的白義給了裴液三成明姑娘的感覺,他會得劍極多,而且造詣極高,劍理精深,弈劍頗有章法,各方麵都沒有絲毫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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