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羽鱗(一)
四月初七。
裴液從外圍的人群中一步步擠進來時,已經是來得比較晚的一批了。
真是人潮如海,幾塊擂台就像其中的島嶼。
他來到最主要的冬劍台周圍,遮眼望著修劍院的位置,縱然眼力非凡,也是用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朱雀門三年一度的盛會,而且每一次都更加席卷江湖,時至今年,粗估已有近七成的江湖門派赴京,乃至大唐之外,南方列國的高手也紛紛來京,甚至能看到一些荒人的身影。
即便不是全數參與,至少也做個觀者。
可謂是天下江湖,共襄之盛舉。
時在卯末,裴液剛剛抵達門前時,正見仙人台的無數信鴿飛臨上空,三十三劍門數十位長輩的語聲剛剛落下,顯然是開場剛過,千萬張麵孔上都是躍躍欲試之神態,還有無數民眾期待的喧嚷。
這時候旁邊幾個小擂已經有人上場了,裴液瞧了瞧,是幾個意氣飛揚的年輕人,俱不認得。
他穿過來來往往的身影,來到修劍院席旁,其實這也沒太多人了,寧樹紅、王守巳等人都去了自家門派,但裴液有些驚訝地看去,平日不在的人今日倒在。
薑銀兒還端坐在這,早就瞧見世兄揮手招呼,她旁邊是左丘龍華和楊真冰,而楊真冰旁邊是張稀少露麵的麵容,幹淨俊美,額頭點紅,表情寡淡——顏非卿。
“你怎不捧著書了?”裴液笑。
“看完了。”顏非卿道。
許久不見,瞧見兩位院友還是有些親切,顏非卿依然一身道袍,佩劍,手中無書,但衣襟上兜著一摞紅棗。
裴液在薑銀兒和楊真冰之間坐下,將手提的一包鮮嫩的小點心含笑遞給少女。
“修文館街外新開的鋪子,嚐嚐。”
“多謝世兄。”薑銀兒眼睛微亮地接過,又有些不好意思,認真道,“世兄,我是出家人,不耽於口腹之欲的。”
說著打開拈了一小塊放進嘴。
裴液笑:“這叫‘長者賜,不可辭’,吃罷。”
薑銀兒拈一塊分給左丘,又挑了一塊喂給了少年:“世兄算什‘長者’。”
裴液張口吞下,他當然知曉少女的“不耽於口腹之欲”是怎回事,來神京後也認真踐行在門中吃山筍、喝白粥般的修行原則,但裴液第一次給她買過小點心後就發現她喜甜,所以每次見麵都故意打斷一次她的修行。
薑銀兒一開始是很為難地接受世兄的好意,但這時已習慣且期待了。
隻是場麵話還是要說兩句,就當給聽不見的師尊一個交代。
“世兄來得這樣晚,剛好錯過幾位大前輩的開場了。”薑銀兒道,“剛剛雲琅的問所去前輩,洞庭的術脈脈主修前輩,白鹿宮大宮主……三十多位,好多都是耳聞了十幾年的名字,沒想到今日竟然見到。”
少女講的這些名字他俱都沒有耳聞過,但這時他確實辨得些氛圍,抬目向四周望去,高處落座俱是一位位淵渟嶽峙的身影。
與劍會和劍宴不同,羽鱗試不是年輕修者們的事。
縱然確實是年輕修者居多,但在這他們代表的不隻是自己本人,而是身後的整個師門。
他們是在師長的目光之下出劍,也同時接受其他那些重量驚人的目光。
羽鱗試是一個足以看出門派實力的地方,也是江湖在仙人台調節下一次盡量溫和的洗牌。
裴液雖然沒有聽見,但大概也猜得到是些什言語,他目光掠過那些名門大派中心簇擁的身影,或蒼老,或威嚴,或沉默……難免本能地感到一種搖晃的錯覺。
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已經很強大了,但這時他又感覺自己像一根蘆葦。
他望向那些聲名赫赫的大派,見到其中自己認識的朋友或者眼熟的麵容,俱都端坐在後方,就是這一幕忽然給了裴液一種恍惚。
他好像是認得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認得了,那些人全都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但實際上隻是一些虛名。
年輕人們都隻是各自門派的弟子,他們離權力還很遙遠,操縱風雲的人更在風雲之上,裴液甚至認不出他們的麵目。
這是廣闊江湖的一個縮影,每一道身影,都是真正的掌權者,足以投下遮覆江湖的龐然陰影,裴液望著這些人,他假設自己與他們為敵,然後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安全感,是來自背後的李緘。
薑銀兒自不知道身旁世兄的心在想什,見少年有一會兒不說話,她好奇道:“世兄這兩天在什地方,前日我還想和世兄印證一下近二十天的所得,結果楊同修說你沒在。”
“幻樓宴那天我瞧世兄沒隨明劍主回去啊。”她道。
“……啊,前日我在修文館待了一天,昨日和明姑娘整理一番近日的劍術修習。”裴液笑笑,“不好意思銀兒,咱們上回好像約了羽鱗試前再演一次?”
“沒,隻是簡單提過一句,世兄一直很忙,我知曉的。”薑銀兒吃著點心擺手。
“你今日不上場吧。”裴液想了想,“晚上咱們回劍院可以弈劍。”
“我現在肯定打不過世兄啦。世兄變得好厲害。”薑銀兒笑,“我今日下午在南擂甲字有一場,打完後麵還要再打兩場。世兄是不是沒仔細讀冊子。”
“哦對。”裴液一拍額頭,他這兩日有些昏昏,“雖然是鶴榜先比,但鳧榜也要打。”
雖有些違背直覺,但確實是羽試在先,鱗試在後,或者說,其實兩者是同時開始,隻不過鳧榜人數更多,所以前期過程更長。
四月初七,羽鱗開始的第一天,有意爭奪鶴榜名位的宗師們就會在冬劍台上一決高下,這個過程持續三天,而與此同時,鱗試的前半段將會在周邊的大小擂台上進行,開始人數的篩選。
“你說仙人台給發的小冊子嗎?我都還沒翻開。”裴液笑,“那個是怎排的?”
“我在新榜上列位五十三,要先和榜外的一位俠士打一場,然後看勝負,仙人台會再給我分配對手。”薑銀兒擦了擦手,從小包袱取出小冊子,“總之這幾天我打個十幾場,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和世兄打一場。”
裴液望向廣大的冬劍台,今日天朗氣清,不似那日風雪了,即便遙隔甚遠,也能望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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