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下】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神婆阿甘 本章:【春華·下】

    【三】

    自從郊外遇到匪徒,被臨竹扛上馬之後,臨竹見麵時都喜歡東拉西扯地跟她說話,動輒就拿“實在人”逗她,看她氣鼓鼓的模樣。但又會給她帶些小東西,說是隨手買的。

    春華開竅很早,也隱隱察覺了他的心意。

    那次左丘宴與崔禮禮在九春樓相看,聞訊趕來的陸錚趕走左丘宴留了下來,兩人在屋情意綿綿,拾葉不願守在門口,便尋了一個屋脊躺著守夜,留下臨竹和春華兩人。

    臨竹就拉著她去九春樓後院的井邊坐著,給她剝核桃吃。

    臨竹用刀子割開生核桃的青皮,再砸開核桃殼,仔細地將核桃上的那一層苦澀的薄衣都撕幹淨,才遞給春華。

    意有所指地強調一遍:“他倆在一起了。”

    春華吃得很香:“所以呢?”

    他跟往常一樣旁敲側擊:“還是我家公子跟你家姑娘最合適。”

    她也和往常一樣點點頭,表示認同。

    臨竹覺得她有些不解風情,隻得又拋磚引玉:“你是崔姑娘的貼身婢女,將來是要陪嫁的......”

    通常這種情形,不都是公子配姑娘,貼身侍衛配貼身婢女,團團圓圓一家人嗎?

    “我家姑娘說她不嫁人,我自然也不需要做她的陪嫁。”春華喝了一口酒,酒很烈,她用力哈出那酒氣,再很驕傲地一抬下巴,“姑娘還說,我看上的人要是看不上我,她就拿銀子砸,砸到他就範為止!”

    一句話堵得臨竹啞口無言。

    他的懷還揣著要送給她的銀簪子,冰冰涼涼的,像他的心一樣。

    看不上她的人會是誰?

    臨竹從井打水上來洗手,抬起頭看看屋脊上的少年:“你不會是看上拾葉了吧?”

    那小子長得確實俊俏,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會勾人。關鍵是春華日日與他同進同出,極有可能生出什情意來。

    春華白了他一眼:“天底下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九春樓的小倌那多,我個個都要看上不成?”再說,她早發現拾葉的小心思了。

    臨竹鬆了一口氣,可念頭一轉,心又提到半空:“那你看上鬆間了?還是那個老鰥夫身邊的培安?總不能是韋不琛身邊的郭久吧?郭久可是有婦之夫。”

    春華皺了眉:“憑什婢女就一定要挑跟班?你心就是這樣想我的?”

    臨竹心苦澀得跟吃了核桃薄衣一般,他想說因為他就是跟班啊。默默地,他又添了兩個情敵人選:“是曹斌還是虞懷林?”

    春華將最後一顆核桃拋進嘴:“都不是。”

    【四】

    臨竹怎都想不到,春華心的人是那個連她臉都看不清的瓷器局主簿賴勤。

    賴勤這個人,笨拙卻率直,眼盲卻心亮。

    春華第一次去瓷器局時,賴勤整個人都埋在賬簿,臉和紙的距離隻差了那一寸,他才看得清賬簿上的文字。

    春華從未見過這眼瞎的人,連是誰在說話都看不清。

    她笑話賴勤看不見,伸出手在他麵前晃,卻被他猛然抓住手,拽到書架前翻看賬簿。

    經年書寫的手指帶著厚厚的繭,掌心泛著薄汗,貼在春華手背上,麻麻的,癢癢的,潤潤的。春華頓時就羞紅了臉。偏偏那呆子沒有察覺,滿腦子還將賬簿推到春華麵前:“你自己看!”

    他身上、手上都是墨汁,臉卻長得很幹淨。近在咫尺的賬簿,散發著朽味又裹挾著他指尖墨汁的味道,一下子就竄進她的鼻子。

    春華第二次去瓷器局尋他查瓷瓶時,他也還是在埋頭寫賬簿。

    昏黃的燭火,正常人都看不清,何況他那眼神?她突然有些可憐他。別的主簿至少都有明亮寬敞的屋子,偏偏隻有他的屋子如此逼仄,連那隻蠟燭,都是最細最弱的。

    春華轉身去找門外的小吏要蠟燭,小吏還在嘲笑他,說反正多亮堂的屋子他都看不清,何必浪費。

    春華動用了“護法之技”:“他是你們瓷器局的主簿,你們如此以下欺上,放到吏部、繡使或是銀台司,都夠你們吃上一壺的。”

    小吏們沒想到一個小婢女還能將這利害關係說得頭頭是道,可仍舊不肯認錯:

    “少拿什繡使吏部嚇唬我們,我們都不是嚇大的。”

    “就是,銀台司更是隔著十萬八千的。管得著我們嗎?”

    春華氣沉丹田認真說著:“今日我隻看見了蠟燭,想來還有筆墨紙硯、燈芯燈油、冬碳夏冰各項消耗,這些本來就是公中的財物,誰領多少用多少也是有賬可循的。

    分分毫毫地看起來雖不多,可經年累月地加起來也算是一筆。到時這些東西對不上賬,吏部監察會不會過問呢?吏部查不清楚,繡使會不會查?“

    幾個小吏皺起眉,背著手圍著春華轉了一圈,鼠目一挑:“哪來的野丫頭,在官衙大放厥詞。”

    春華分毫不怵,想起林媽媽教過:“對方若是質問你,切莫著了對方的道,你隻想著要辦事,先把利害說透了,再將態度放軟。”

    她語氣放緩了些:“你們何必因幾支蠟燭,徒惹這一身官司?再說了,你們每月的銀錢不都是戶部支的嗎?”

    頓了頓,又低聲添一句:“戶部查賬的高主事可是賴主簿的親姐夫。”

    這事他們毫不知情,賴主簿從未說過!幾個小吏相視無語。

    見她說得言之鑿鑿,幾人不敢輕視。卻又不能變臉一般地承認錯誤,小吏便道:“姑娘有所不知,這蠟燭原是夠數的,隻是新領的還未送來,故而湊合著用用。等收到了,我等便替賴主簿換上。”

    見春華目光落在他們桌上的油燈上,便立刻將油燈塞進春華手中:“要不,有勞姑娘先將油燈帶給主簿用著吧。”

    春華這才滿意地拿著油燈進了屋。

    一推門,原以為賴勤還在埋頭苦寫,不想他卻睜著一雙茫茫然的眼睛盯著她,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

    春華有些不自在,將油燈往桌上一放,再用蠟燭引著點燃那燈,小屋頓時亮了起來:“賴主簿,我是崔家姑娘的婢女春華,喏,給您添一盞油燈吧。”

    她在外麵替他說的那些話,賴勤都聽見了。

    他喜歡瓷器,終日與瓷器為伍。他早已習慣這樣昏黃的燭火,也不太在意外麵那些小吏的冷嘲熱諷。

    隻是聽見有人維護他這一個常年蜷在角落的人,那幾句話軟硬兼施,卻讓他覺得很窩心。

    生平第一次,除了瓷器,他想要看清楚一個人的模樣。

    他站起來,身子突然就向前探去。一張大臉,停在春華眼前一寸處,眨了眨。

    春華立時屏住了呼吸,那之間,心也忘了跳動的規律。

    後來每次見麵,賴勤總是湊到春華麵前,想要看清她的模樣,惹得春華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不由地還期待著別的。

    偏偏賴勤又是個呆傻的,從未想過湊近了還可幹些別的。隻因看不見她的神情,甚至連手都不敢碰她。

    日子一久,春華也弄不清楚他究竟對自己是何意。直至有一次她與拾葉出門辦事,偶遇賴勤。

    賴勤聽見她身邊有年輕男子的聲音,終於忍不住,人生第二次想要看清一個人的長相。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還未靠近,咽喉處就被一個冰冷的鐵物件抵得死死的。

    拾葉冷聲問道:“幹什?”

    春華驚呼:“拾葉——他眼神不好,就是想要湊近些看清楚你的模樣。”

    拾葉麵無表情地收回劍,還是三個字三個字地往外蹦:“憑什?”

    賴勤危機感很重,理直氣壯地說:“我要認清你!”

    可這是大街上,兩個男人臉對著臉,鼻對鼻真的好嗎?

    春華扶著額歎了一聲,拽著賴勤往無人處走。

    兩人站定,她默默地看著他一臉不甘的模樣,想要發火,卻又忍住了。

    賴勤不知她的表情,又彎下腰湊近了她的臉,目光與她對視:“你在生氣?”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唇上,春華別過頭,嗯了一聲。

    賴勤的臉又貼了過來:“為何?”

    春華想了想問道:“你看拾葉做什?”

    “看他是不是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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