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貞明五年
貞明五年(338)很快便來到了。
汴水兩岸,積雪落滿大地。
村落之中,炊煙,孩童們快活地走來走去,分享著各自的食物。
田舍夫們換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新裝,然後互相看著對方,哈哈大笑,仿佛在說你怎這般人模狗樣了?笑過之後,又有幾絲滿足。
誰願意朝不保夕?誰願意衣食無著?誰願意輾轉溝壑?
王侯將相們能上青史,他們這些小人物隻求闔家團圓豐衣足食罷了。
仔細回想一下,今年似乎真沒什印象深刻的事情,但這其實是好事,這意味著他們沒被加征賦稅,沒被派發役,沒被驅趕著攻城略地。
沒什大事,太太平平過了一年,臨過年了發現缸還有不少米,屋簷下還掛著幾塊肉脯,院牆外堆滿了秸稈,幾隻羊在圈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你·
這就是太平盛世的味道。
田租其實很低,戶調也不高,十五天力役拿絹帛折抵也能應付得過來,就是別徵兵
別發役了,這個真受不了。
唯願新的一年中,曾經為大家帶來秩序的邵皇帝別征討四方了,在後宮與皇後嬪妃們嬉戲不好嗎?
村落不遠處的莊園內外,同樣透露了過年的氣息。
老莊園主手握太康年間的地契,無需度田,頑固地繼續生活在陳留。不過年前一場寒風,讓他駕鶴西去,子孫們辦完喪事之後,聚在一起商量投奔長沙的姻親歐陽氏(歐陽建族人)。
但走歸走,年還是要過的,而且要大過。
他們邀請了許多親朋故舊,熱熱鬧鬧聚在一起,既是慶賀,也是告別。
這個莊園,大抵是不要了,因為沒人買,就像多年來一座座埋沒於荒草間的堡壁一樣他們的心願,就隻有去到長沙後,朝廷說話算話,不再追著過來度田。
他們可以幫朝廷穩定南方局勢,甚至可以監視有異誌的蠻夷首領或地方土族,隻要朝廷別收走他們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土地。
東南方的軍府城寨上,軍旗凍卷不翻。
府兵將士們來來往往,一連串門好幾天。
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多年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相互結親的不知凡幾,小孩們出個門,但凡遇到長輩就要叫人。
長輩們往往笑眯眯地給點見麵禮,勉勵他們苦練技藝,以後一起上陣拚殺劫掠。
家家戶戶都在殺豬宰羊,美酒一甕甕地打開封蓋,男人粗豪的笑聲隨處可聞,體現了他們這個群體的不凡之處。
喝多了的府兵大著舌頭,談起去年攻打慕容鮮卑的「光輝事跡」。
誰偷藏了什東西,誰殺了幾個人,誰悄悄按倒了一個小娘子,乃至哪個司馬過於古板,哪個部曲將媚上欺下等等,以前不方便說的,這會借著酒勁一股腦講出來,往往引起一大片附和。
不過,酒醒之後又有些後悔,然後自失一笑,怕個屁!
希望今年天子再帶他們出去搶一把,最好是哪個富裕之所。
與鄉村不同,汴梁城內就完全是另一幅畫風了。
商賈之家聚在一起,笑意盈盈,感歎天下大治,貨殖之道愈發興盛了。而且,很多以往不曾出現的商品開始大量湧現,極大豐富了市場,給了他們更多的賺錢機會。
西域胡商駝運而來的帶寶石的指環,稀罕物啊,擺放到邸舍中,很快就被人買走。
荊州輸來的漆器是越來越多了,品類也更加豐富,都不用你多嘴,自有識貨的人買走交州蔗糖開始出現在各處,讓手屯了一大堆草原蜂蜜的商人大受打擊,不過好在蔗糖並不多,蜂蜜又能保存很久,慢慢賣總能賣光。
胡椒降價的速度比蔗糖快多了,不知道此物更容易種植還是怎著,總之一月一個價,從最開始的價比黃金變成了府兵都能買。
從平州運回來的大批毛皮極大衝擊了市麵,讓不少人損失慘重,開過年後,或許該帶著積壓的皮貨去江南看看了,興許能賣個好價錢。
眾人閑聊之時,紛紛感歎往後做買賣目光「宜放長遠」,再拘泥於一州一郡怕是要吃虧,尤其是汴梁這類水陸通衢之地,匯集了太多外來貨物了。
士人們的聚會則更加清雅一些。
在王衍離世的這一年,清談的內容有了微小的變化。
有些善於「鑽營」之人在公開場合談論大道之理,並從申紹的「浮力」引申到了氣也有浮力,一時引為熱議。
少府王丹虎繼毀掉「太液金丹」後,又毀掉了一種知名丹藥的名聲:鉛丹(四氧化三鉛)。
因為有人服此丹藥突然四肢僵直,口不能言,她親煉此丹,得黃丹,服之嘔吐不止,
亦有毒。
她將鉛丹稱為「紅鉛」,將煉出來的黃丹稱為「黃鉛」,錄入天工院輯文之中,很快遭到了葛洪的質疑。
消息傳出之後,土人們也議論紛紛,蓋因很多人覺得鉛丹「性涼而無毒」,且不少醫者還用此物治病呢,你是要挑戰天下所有醫者嗎?
這就是如今的大梁朝,比起多年前已經有了不小的變化,且還在繼續下去。
是是非非,今人難以辨明,或許隻能留待後人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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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過後,汴梁城內的公卿官員們已在進行著搬遷前的準備工作。
邵勳看著仙居殿內曾經熟悉的一草一木,微有悵然。
該走了,人總要向前看。
人生的旅途,本就如此。曾經有許多人陪著他走,有人陪到一半離開了,有人還陪在他身邊。而他,何嚐又不是其他人人生旅途上的陪伴者呢?
錨定他人生的坐標慢慢消失,他現在需要錨定新的坐標,或許便是這個天下吧。
有了坐標,他就不會迷茫,他就能繼續前行,直到生命的盡頭。
來到沙海之畔時,邵勳見到了鴻臚卿王豐涼城郡公元真這對舅甥以及梁芬之孫梁彰。
王豐是入宮看望妹妹的,梁彰則隨母親入宮看望皇後。
邵勳和王豐在前麵走看。
元真梁彰二小兒落在後麵,嘀嘀咕咕。
「客奴,你這個小名是誰取的?」元真好奇地問道。
「祖父取的。」梁彰穿著一襲海豹皮裘,十分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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