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寧五年仲夏,淳於焰遣使到大雍新京,稱“內患已平,萬民歸心”,請大雍皇帝降旨,為雲川冊封新王。
雲川在淳於燮執政期間,一直遊走於晉齊之間,附屬於前晉,對前晉稱臣。同時,跟南齊也曖昧不清,始終執臣屬之禮。
大雍立國,淳於燮也一樣恭賀稱臣。
為時三年的內戰,淳於焰成了最後的贏家,他顯然也無意於打破當下的局麵,願意遵循舊禮,繼續以臣屬國自居。
裴獗自然沒有異議。
封新王的詔書,送往雲城。
按舊禮,新任雲川王得到封賞,當親自入京朝賀。
可是淳於焰本人沒有入京。
仍是派屈定帶著幾個使臣送來了一些謝禮,寫了一張稱訟大雍皇帝的國書。
十分官方。
雲川使臣到達安渡那天,裴獗在宮中設宴款待,馮蘊因為有事回了一趟花溪,裴獗沒有派人傳召,她便沒有前往赴席。
夜裴獗回來,臉色不是很好看,隱隱的,夾雜著一絲莫名其妙的薄怒。
馮蘊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地坐在他身邊,歪著頭問:
“不是跟雲川使臣吃飯嗎?何人膽大得罪了陛下?”
裴獗皺眉向她,突然道:“淳於焰誌存高遠,萬不可等閑視之。”
馮蘊怔了一下,沉默。
淳於焰當然不會隻滿足於當一個“天下首富”。
多年的汲汲營營,他又怎會沒有抱負?
一個人的欲望是沒有窮盡的。
當金錢已經無法滿足,他會要什?
權勢?
女色?
算算日子,花溪一別,馮蘊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他了。
現在的淳於世子……
不,雲川王,還是不是昔日的性子,她說不清。
還有淳於焰那個不明不白的病,到底好了沒有,馮蘊更是全不知情。
在朝堂大事上,裴獗有時候會說給她聽,但這幾年,瑞寶年紀還小,她除了操心長門,大多精力都用在了教導孩子上,沒有心思去管別的。
因此她很少插嘴政務。
這次,也是一樣。
她看著裴獗銳利的眼神,微微一笑。
“不是局中人,不解局中意。雲川偏隅之地,雲川王已執權柄,我想不出來,他還能有什大誌向?”
“會喘氣的東西,便不可小覷。”
裴獗輕輕一哼,“他對你,從未死心。”
馮蘊失笑,“這話我可不愛聽。”
“看看。”裴獗說著,從袖子取出一封密信,遞到她的麵前。
信件是從雲川來的,出自裴獗的探子之手。
馮蘊看他一眼,低低一笑。
“淳於焰賊心不死,陛下又何嚐放心過雲川?”
她拆開信,雙肩便是一僵。
信上道,“雲川王府邸,多藏娘娘畫像……”
又道,“近年來,大王多有怪癖,散盡女侍,盡留男仆,舉止妖邪,眾懼之。”
馮蘊沒有多說什,低著頭,辨不出神色。
“肖想我的人多了,陛下要是介意,那可介意不過來……”
她是玩笑,一笑即過。
裴獗黑眸深深,看他一眼。
清冷的燈火斜映下來。
二人沉默片刻,裴獗低頭飲一口茶湯,將案幾上瑞寶寫的字帖拿起來觀看,唇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笑意。
“字越發好了。”
馮蘊仰頭,“那是自然,也不看誰教的。”
裴獗笑著摸了摸她烏黑的頭發。
“今日太傅還在找我訴苦。”
馮蘊低頭,下巴擱他身上,“說什?”
裴獗:“告太子禦狀。”
馮蘊噗一聲,笑了起來,睨他一眼。
“瑞寶這乖這會學習的孩子,太傅不該偷著樂嘛,有什可告狀的?”
裴獗哼笑,“人小鬼大,腦子活絡,不想讀書寫字時,太傅都辯不過他,隻能來找我了。”
馮蘊低低笑著,“我倒覺得這樣很好。”
裴獗:“他是太子,該有太子的模樣。”
馮蘊剜他一眼,“又不是他想當的。”
裴獗:“……”
璟寧三年,瑞寶剛滿周歲就被他迫不及待的父皇立為太子,取單名,一個雋字。
人如其名,這孩子從小便聰慧過人,才智出眾。
三歲便能過目不忘,心算算學,閱讀書籍,四歲已能在棋盤上與老臣對弈,平分秋色,不落下風。
這樣過人的才華,令人歎為觀止。
古今多少神童,皆不及皇太子萬一。
但馮蘊心下卻是害怕的。
慧極必傷,有渠兒前車之鑒,她時常耳提麵命,壓著瑞寶,不讓他太過顯露鋒芒。
裴獗倒是不以為意,兒子越優秀,當爹的越有臉麵。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龍椅讓給兒子來坐……
夫妻倆正說孩子,恰好瑞寶下學過來了。
許是親爹生得高大的緣故,瑞寶個頭躥得很快,與裴獗幼年時如出一轍,明明才四歲,看上去竟可比五六歲的孩子大小。
最讓馮蘊感覺奇妙的是,雖然瑞寶與渠兒隻是隔世的兄弟,模樣卻越長越像渠兒,那脾性,那動作,那說話的方式,有時候一個回眸間,一聲“母後”,常會讓她下意識的心驚膽戰,以為是渠兒在喚她。
但也有些不同的地方。
渠兒生在齊宮,太壓抑,不用人教,便自己收了心性,到底苦了些。
瑞寶卻是被親爹捧在掌心寵愛的孩子,貴為太子,這天底下還有何人能拘著他的性子?
瑞寶走近,低頭行禮。
“兒臣請父皇安,請母後安。”
很規矩,一板一眼。
裴獗略略勾唇,問孩子,“今日學了什?”
瑞寶在父親麵前很是端正,尤其說正事的時候,更是身姿挺拔,宛如幼鬆,雙手自然垂立,聲音清越沉穩,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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