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被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接過，那人的臉我再熟悉不過，正是我恨了一輩子的人——我的奶奶。記得我小時候，總是在私下叫她老妖婆，直到她死去，也沒有改過。

    老妖婆接過我，粗魯地掰開我的雙腿看了看，目光隨即暗淡了下來“哼，賠錢貨。”說著，把我丟回剛生產完的我娘手中。

    旁邊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我沒猜錯的話，那大概是我爹，楊天賜。我爹年輕時竟長得這般俊，隻是常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倒是白瞎了這樣好看的五官。

    我娘抱著我，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爹不再理她，自顧自到門口抽旱煙去了，老妖婆把原本準備給我娘補身子的雞蛋咽下肚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混濁的唾沫，也出去了。

    我娘身子微微顫動，始終將我抱得很緊，我在她的懷睡得安穩。過了幾天，村支書找上門來，我才上了戶口，那天我爹不在，獨留我娘和那老妖婆在家。

    聽了村支書的話，老妖婆翻了個白眼“一個賠錢貨，不配上我們老楊家的戶口。”村支書見慣了這樣的人，三言兩語便哄得老妖婆同意了讓我上戶口，我也有了個名字——楊盼子。

    那老妖婆常叫我盼子，她說我是個賠錢貨，不配跟著我爹姓。

    我娘把我護得很好，從沒叫我餓著，我長大了點，就教我識字。我娘常對我說，我生在大山，要靠自己走出去。我問她:“山那邊有什?”她笑笑，說她也不知道。

    我覺得詫異，娘都沒去過的地方卻叫我去，這不是難為我嗎?

    娘叫我嘴甜著點，她說，隻有把奶奶和爹哄開心了，我才有機會去上學，上了學，我才有機會走出去。

    好在我生了張慣會哄人的嘴，那老妖婆見了我總是白一眼就走，我就衝她笑，對她說:“奶奶好，盼子長大要掙大錢孝敬奶奶，讓奶奶住大房子。”

    聽到這話，她總會轉過身來看看我，像是疑惑為什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能說出這種話。一次兩次，她隻會冷笑一聲“一個賠錢貨，也想掙大錢?呸，做夢！”我深深記得娘教給我的話，對她的譏諷充耳不聞，下一次看到她，也重複著相同的話。

    時候久了，那老妖婆竟也願意同我講話了，我說要給她買大房子，她總會眯著眼問我:“那你弟弟呢?”我反問:“我有弟弟嗎?”她就看看我娘“早晚會有的。”我知道她最喜歡的就是男孩子，就順著她的心意說:“我知道，我會有好多弟弟。”她問:“你哪懂這些?”我就把娘教我的話說給她聽“我們老楊家多子多福。”

    她咯咯直笑，眼睛都笑彎了，皺紋全擠在一起“你這個娃子倒怪會說話哩，以後肯定能哄得個好男人。”

    “一定要哄男人嗎?”

    “那是，男人就是女人的靠山，沒有男人，女人就跟那茅草似的，風一吹就倒了。”

    後來我才明白，老妖婆還是挺喜歡我的，那時候，“祝你找個好男人”是對女人最好的祝福。

    從那之後，我也明白了，男人才是一家之主，我要哄得我爹高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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