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好大的風聲！走在島嶼的邊緣，不由心驚膽戰，渾身哆嗦，抱著胳膊艱難前行，甚至還有幾分想要嘔吐，應該是昨天的聖樹長得不好。漆沉沉的夜無一絲光亮，聖林傳來的風聲為黑夜平添一絲可怖。說來詭異，聖林的風聲總在黑夜深眠之時和黎明蘇醒之際格外強烈，但那並不是真正的風。島嶼上真正的風從四麵八方襲來，帶著海水的潮濕和腥臭，讓這座布滿沙礫與碎石的島嶼被茫茫洪濤裹挾而起伏不定隨波相行，與孤島為伴的是世界僅剩的一百來人和最後的一片林。

    我來到紅海的邊緣，也是生命涉足的邊界，我深深凝望著海水，希望能夠找到我那可憐的、被紅海吞噬的女兒。我兩日徹夜難眠，起身搜尋我最小、也是最後的孩子，我沿著海岸走著，諦聽著海浪的聲音，吟唱古老的尋求神靈庇護的民謠，歌聲在夜色中層層蕩開，又隨著海浪打著旋又回到了岸邊，我期冀著紅海能夠聆聽到我虔誠的禱告好大發善心地將我女兒歸還。

    然而，那可是紅海啊！白日時聖林的風被認為是神明的吟誦，而紅海的風則被視作魔鬼的歎息。因為紅海的風總是散發著濃鬱的、令人作嘔的惡臭，如果你有幸聞過，就會體驗到數雙在水中泡了幾百萬年的腳在某一瞬間忽然劃破空間刺破鼻腔的震撼。紅海的水也呈現暗沉的紅色，混濁不清又變化多端，誰若不小心喝了它，不出三日便會魂歸天外，一點也不似聖林樹木中所特有的、豐富的、鮮亮的紅色汁水，吃了它能令我們存活於世，令我們興奮非常，甚至令我們感到幸福。綜上，我們已經推斷了紅海與我們毫無兼容性可言，如今短暫的共存隻是一種不長久的、易碎的夢。

    天光漸漸顯露，鉛灰色的雲在鉛灰色的天空中變化莫測的，忽有狂風大作，我看見出來尋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弟弟。在漫天飛揚的塵靄中我發現了不屬於是這個世界的顏色——白色！即便它被黃沙掩埋，即便它的邊界被歲月侵蝕，可它的中心是那樣的白皙，即便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顏色，奇異的是，我心中無比肯定它的名稱。

    我以臂帶肘揮手將布滿肮髒塵土的空間劃成零落的碎片散落兩邊，我趁著絕佳的空隙一把抓住了那抹耀眼白芒。白芒的觸感實在出乎意料，細膩、柔軟，我從未有過這樣令人心醉神迷的體驗。它被我握在手中，我心中篤定我與它曾經相熟，我定睛一看，上麵居然有這一排藍色的字，這字與島嶼上用尖石在泥塊上書寫楔形字毫不相同，但我無比明確它的意思—蔚藍的大海是我心靈的歸所。我的心尖一顫，無數蘇麻的感覺從渾身各處湧出，字的筆畫似是化為無數利劍斧鉞鋪天蓋地地向我砍來，混亂的思維在一片死寂的虛無中疾馳而去，我不難想象我的臉色有多差。

    我的丈夫這時跑過來，他的八隻手死死地環擁我的身軀，我回擁他，不小心觸碰了他背上的石斧，寒意從指尖溢至眉心。麵對素來彼此坦誠的丈夫，我居然下意識的想將紙藏起來，可惜赤裸的身體一覽無餘。

    “禱告時間到了，我知道你為女兒的事情難過，但是我們還是需要好好活下去，現在我們過去聖林，好好地禱告，接受神靈的賜予，好嗎？”他粗糲如沙的手在我背上胡亂拍著，我頭暈得厲害，身子搖搖晃晃，無數畫麵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在他話音連綿的幾秒內，我的思緒百轉千回，為什要把紙藏起來，我應該將紙遞給了我的丈夫，遞給這座島嶼的每一個人，我這想，也是這做的。而後我鄭重且決絕的攥著他的手，略有瘋魔意:“大海是藍色的！大海是蔚藍的！哈哈哈，大海怎可能是藍色的呢？可大海就是藍色的啊！”

    不遠處聖林傳來了此起彼伏的禱告聲，聲音躍過初生的紅日，直上雲霄。

    “亙古不變的紅海啊！請原諒無知的我們曾對你造成的災害，請您不要阻止聖林對我們虔誠的讚頌，請允許我們接受聖林善意的饋贈！啊！永的紅海啊！我們敬畏您！我們永供養您！”

    我竟有些想笑，可是淚水卻在眼眶中澎湃不已，我欲奔向聖林，可我的九足卻被我的丈夫一把抓住。

    他笑著，看起來對我荒誕不經的話語感到意外:“島嶼上每天都會發現新物件，這隻不過是其中之一，鎮靜些，你現在讓人感到害怕。”

    我甩開了他的手，諦視著他的每一神情，企圖從他的麵部察覺到一絲破綻，可是他太完美了，是一個完美的不知情人。

    “你，你們，才讓我害怕。你跟我去聖林，我今天會把一切告訴給島嶼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應該因自己的罪行下入無間地獄！”

    說完，我奔向聖林，跑得極快，將我的丈夫遠遠落在身後，可我的軀體顫抖非常，我的腦子不斷湧現出繁複駁雜的畫麵:一望無際蔚藍的大海，成群的海鷗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盤旋飛舞，偶有鳴叫，叫聲喜人，惹得結隊出行的遊人時常笑逐顏開，遊人身後是林間滿溢蔥鬱的綠色。

    不覺間我竟已經來到了那片聖林，聖林林木眾多，從島嶼的西部的中央一直蔓延到南部邊緣臨近紅海的地方，而且砍去下身，上身猶立，人也無法從聖樹早已失去的下身處穿行，因此聖林在島嶼上愈發得廣了。這片林平日死寂非常，可是此刻卻風聲不止。我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惡寒。我沒有進行往日必要的禱告，徑直走到了一棵才到我腰高的、頹唐的已經枯死的小樹，我跪在地上，抱著它痛哭流涕，心瓣像是下了油鍋一般疼痛煎熬。這是昨天分到我們家的聖樹，可這也是我的女兒。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早知道有這一天，當初，當初我一定不會貪戀一時溫暖讓你降臨世間。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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