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推開時，神機老人坐在案幾前，呆呆出神。
此時是白天，案上卻依舊燃著一隻細長的蠟燭。
他看見李司機進來，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注視著他。
李司機大步走過來，大聲道：“我進入的那夢境，是不是並非‘無中生有’來的？是不是她服了‘醉生夢死’才生成的？”
神機老人仍然沒有說話，但卻點了點頭。
李司機抓住他瘦弱的雙肩，急切地問道：“為什？”
神機老人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那天夜，她很晚來尋我，說你要去想方設法地尋找給你那兩位朋友續命的辦法。她說她知道勸你不住，這世上壞人又很多很多，多到你根本無法防備。她怕你這一去再也不能回來了，於是，她便讓我給她服下了‘醉生夢死’，然後讓我引你進到她夢中……”
李司機愣在那，好半天才喃喃道：“難道……她竟要犧牲自己，來換回燕郭二人的性命嗎？”
神機老人道：“或許……她的本意並非如此。她說等你找來找去，找來找去，始終找不到那二人蹤跡，時日一久，慢慢念頭便打消了。等到你心灰意冷時，不用人勸，自然也就放棄了。到時候你從夢中脫出，再讓我將她喚醒！”
李司機想起了夢境之中，那日他說起富貴山莊時，風四娘的那些話語與神情。
原來……如此。
原來她那時真的……是在說謊。
原來燕郭二人，當時真的是在富貴山莊。
可是……可是他並不怪她。
一絲一毫都不怪她……
李司機的眼眶中，似乎有什東西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抓住神機老人的肩膀，大聲道：“那她現在在哪？是不是就在隔壁的屋子麵睡著？”
不待神機老人回答，他用衣袖擦拭了眼睛，轉身要走。
突然間，神機老人冷冷地喝了一聲，道：“你要去哪？”
他本來嗓音蒼老而嘶啞，這一聲冷喝，嗓音中竟然有了尖利之聲。
李司機停住了腳步，道：“我要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在隔壁，是的話，我……我要再進到她的夢中，去將她……將她救回來！”
神機老人咳了一聲，嗓音又平複下來，他指著案前的椅子，道：“你坐下來，你聽我慢慢說！”
李司機望了他一眼，隻好回轉身，坐了下來。
神機老人說道：“那一日，你要我給你服下‘醉生夢死’，你知道我為什沒有答應嗎？”
李司機道：“你說我是無夢之人，所以即便服了‘醉生夢死’，那也沒什用！”
神機老人搖了搖頭，道：“這世上，並沒有無夢之人。你之所以沒有夢，那是因為……”
說到這，他忽然停了下來，望著案上那支長燭。
燭光暗淡而微弱，仿佛已經支撐不了多久，隨時便會熄滅。
他歎了一口氣，凝視著李司機，一字一字地說道：“那是因為，你本來就已經是身在夢中。你這些時日來經曆的所有，都隻不過是你的一個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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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李司機整個人如遭雷擊，跳了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許許多多的麵容、許許多多的場景一齊浮現起來，他整個人幾乎都要站不穩了。
半晌，他終於道：“你的意思……我現在是在做夢？”
神機老人點頭，說道：“你所見是夢，所聞是夢，所曆是夢。夢中發生的一切一切，一旦你夢醒，便即化為虛幻泡影。”
李司機聽著他的話語，看著他那蒼老又不帶任何表情的麵容，喃喃道：“難道……連你……也不是真的？”
神機老人淡淡道：“你說的對，我也不是真的，隻是你夢中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而已！而且，就連你所記得的自己的名字，也都不是真的！”
他忽然指著牆上的一幅字，說道：“你真正的名字，就藏在這十個字當中！”
他將衣袖輕輕一揮，那本來用筆墨寫在紙上的字，竟然像是活了一般，一齊從紙上脫出，幽魂一樣飄了過來，浮在李司機眼前。
“醉來思神機，醒去複忘機。”
李司機呆呆地看著這十個字，呆呆地念著這十個字。
“你隻不過偶得機緣，入此幻夢之境而已！
“如今機緣已了，你留在這也沒什意義了！”
“不如現在就出夢而去，忘掉這一場機緣吧！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你的名字，叫作——李忘機！”
神機老人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在他的耳中響起。最後，隨著神機老人的衣袖再次一揮，身後的屋角處，竟然又出現了一道閃著幽藍色光芒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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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這場夢境的出夢之門。你隻需要踏入這道門，這個夢中的一切，從此便和你再沒有半點關係了！”
神機老人也已經站了起來，目光仍然注視在他的身上。
而神機老人的手，直直地指著那道幽藍色的門。
兩個人就這樣站立著，站了很久，很久。
終於，有一個人慢慢挪動了腳步，慢慢走到了那道門的門口。
當他正準備將腳步邁進那道門的時候，忽然，他停了下來。
他轉身，回頭。
他說話了。
他說：“我想，我的名字，應該不是叫作忘機！”
他說：“因為所有的一切，都還在我的腦海中！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被忘記！”
他說：“還有很多的人要等著我去救，還有很多的事要等著我去做！”
他說：“所以，我不能走！”
他的目光，看向了神機老人。
神機老人仍然在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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