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全！

    雖說那一次趕圩結伴之後，方鴻安就已經知道他會跑山，下套子狩獵。

    但對於在這種情況下，看到的居然是他。

    方鴻安還是相當的詫異。

    麵色一沉，趕緊是蹲下來，伸出手往他鼻子前探了一下。

    這一探，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好在，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呼吸。

    打量了一下。

    鄭全全身上下，除了那隻丟掉鞋子的腿踝處已經明顯的紅腫了起來，胳膊腿上還有不少的磨擦傷，其他地方，似乎也沒有明顯的傷口。

    看情形。

    應該隻是從那上麵摔下來。

    直接給摔暈了。

    這來看。

    那捕獸夾子應該就是他放的。

    這狗牙嶺雖然是杉木嶺村和蔣家嶺村交界的地帶。

    但其實距離西衝嶺村也並不遠。

    隻是看鄭全上次拿去千馬坪圩場賣的野貨，都是臘製野兔子、竹鼠、野雞、斑鳩這種小型野物。

    這次卻跑到了狗牙嶺這種莽林來，還是帶了這種狩獵野豬、獐子、麂子之類才能用到的大捕獸夾子。

    又在腿都不方便的情況下，還冒險對那頭兩百多斤的野豬下手。

    這明顯是有些不合乎常理了。

    而看鄭全的麵色，也明顯比一個月前看到的時候，更為憔悴滄桑了。

    尤其是那張之前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臉上，胡子拉渣的，看那胡須的長度，隻怕得有大半個月沒刮了。

    之前鄭全給方鴻安的印象，是雖然腿有毛病，但相當的自強自立，也很是講究。

    眼前這幅形象，與之前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這情形，不由得讓方鴻安想到了一個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

    或許也能解釋他為什要冒險趕到這狗牙嶺上來獵野豬了。

    想到這。

    方鴻安不由得摸向了鄭全的後腦。

    這高的距離，這落地的下邊雖說不是石頭，但也是硬泥地。

    人又直接給摔暈了過去。

    這呼吸看著是均勻正常，但腦袋可別摔出問題來了。

    摸了一下，腦袋著地的地方，是明顯有一個囊腫。

    摸著是不大，看情形應該是不嚴重。

    方鴻安回憶了一下，前一世聽聞過的急救知識，正準備采取下一步的措施。

    “呃呀！”

    一聲呻吟。

    那躺在地上的鄭全，扭動了一下身體，呻吟著緩緩的蘇醒了過來。

    他先是伸著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呲呲的叫痛了一下，然後那一一雙朦朧的眼睛才緩緩的睜開來。

    他本是下意識的轉著腦袋，想看清這周邊的情況。

    然而，這一轉眼就看到了蹲在旁邊的方鴻安。

    雙眸定格的同時，臉上的表情是一個傻愣。

    “嗯？”

    發出了一道驚疑聲。

    隨後，更是用手使勁的揉起了雙眼。

    揉了好一陣之後，再定睛看去。

    確認了沒有看錯之後，他又趕緊轉過頭看了一眼周邊的情況。

    確定是在先前的那一片莽林中。

    指著方鴻安的方鴻安驚詫不已：“方……方兄弟，你怎……在這？”

    臉上既有驚又有喜。

    但更多的是那種被撞破之後的無所適從。

    看他這幅模樣，這明顯的腦袋也是沒有摔出什毛病。

    方鴻安笑了笑：“我們也進來跑個山，恰巧就碰見你了！”

    說完，見他掙紮著想要起身，方鴻安忙是扶著他的，準備讓他坐起來。

    但鄭全是伸出手，直接拒絕了一聲：“我……自己來吧！”

    語氣中透著一股子堅毅的果決。

    語畢，他雙手撐著地，雙腿一曲就準備把翻身爬起來。

    然則，那腿剛一曲發力，就隻見他的表情頓時一片扭曲，皺著眉頭，齜牙咧嘴的發出一道尖銳的叫痛聲。

    痛苦之下，別說翻身爬起來了。

    那撐著的雙手，也是無力支撐，整個身體驟然往下摔了去。

    好在，一邊的方鴻安早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忙是伸出手，一把扶住了他。

    “謝……謝啊！”

    皺著眉頭強忍著腳踝傳來的痛苦，鄭全還不忘對對方鴻安表示了一番感謝。

    然後，那臉上又馬上蓋上了一臉的頹然和懊惱。

    見狀，方鴻安開導道：“應該就是腳踝扭了，問題不大，杉木嶺村的那個王醫生知道吧，他治這種跌打損傷有一套的，等下我背你下山，直接去他那邊敷藥，用不了十來天就好了！”

    說話間，方鴻安已經開始收拾了周遭地上散落的一些零碎東西。

    撿起來之後，又找到那個滾在一邊的竹簍，把東西都放進竹簍。

    另一邊。

    聽著方鴻安的話，鄭全本能的是擺擺手：“背？這遠？不……不用了！我……等下找兩根棍子撐著，能……能行的？”

    “棍子？”

    方鴻安眨巴眨巴眼，知道這家夥又是那強烈的自尊心和自強心才逞強了，果斷搖搖頭，“能行就有鬼了！”

    見他還要辯解。

    直接揮手打斷：“你別強了，這腿現在還隻是扭了，你如果非要使力去走，這幾山路走回去，這隻腳就算不廢，往後也至少得躺好幾個月！

    孰輕孰重，你強嘴前，自己最好也要好好掂量一下！”

    自尊自強，那是一個人必須有的。

    但像鄭全這樣，已經是有些魔怔的程度，那就太過了。

    雖然方鴻安也能理解，這多半是他那隻腳的缺陷，讓他從小養成的習慣。

    但這也是一種心理病。

    得治！

    響鼓得用重錘敲！

    方鴻安這句話直接就是說得很重。

    而隨著方鴻安這番話落地，鄭全的臉上立即是一片臘紅，表情中透著一股子尷尬。

    顯然，是被方鴻安這句話給戳中了要害。

    低著頭，咬著嘴唇。

    糾結了好一陣，最終還是默然的點點頭。

    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方鴻安：“那就……麻煩了，不……不過……還是別去杉木嶺村了，麻煩你送……送我回我們村吧！我……我家有藥！在家養養就好了！”

    杉木嶺村那王老醫生治跌打損傷的本事，是在這十八鄉都數得上號。

    但聽說，一副藥少說也要幾塊錢。

    就現在他這家還欠著債的情況下，哪付得起這些錢。

    再說了，這去了杉木嶺村，到時候也不能就住在那邊。

    總歸又還得回他們西衝嶺村去。

    到時候又還得麻煩方鴻安他們。

    雖然他是打心眼想跟方鴻安他們結交相熟，但總以這種麻煩他們作為開場，這讓鄭全心底很不是滋味。

    “得！又這強上了！”

    方鴻安的無奈的搖搖頭，直接挑明了道：“錢花出去了，還能掙著，但這身體，出了毛病，再想好起來，那就不容易了！要說起來，在這一點上，你應該比我有發言權不是的嗎？

    也別怕麻煩！麻煩別人，他不丟人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朋友朋友，就是有需要的時候相互幫助的！”

    淡淡的說了兩句，方鴻安也不再展開細說，把那竹簍放在了鄭全的身前，隨後坐到了一邊，靜靜的等了起來。

    這一邊，感受到方鴻安話話外那直白的意味。

    鄭全咬著嘴唇，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才是緩緩的吐出一句相當無奈的話：“我……我沒錢！”

    這句話一出，仿佛是在他那一直以來強行構架起的“防線”上擊穿了一道裂口。

    隨後，在強烈的情緒宣泄下，整道“防線”瞬間崩潰。

    而鄭全，也隨之淚眼婆娑的發泄著傾訴了起來：

    “方兄弟！我媽沒了呀！”

    “花了那多錢，都沒能留住她！”

    “我已經欠了一屁股子債了！”

    “現在我親舅舅都來向我逼債了！我是沒辦法了才來這片山的呀……”

    “可誰知道，會是這樣呀，我好像……好像又給搞砸了……”

    ……

    應該是積壓了太久。

    宣泄之下，鄭全一邊說一邊哭，滿臉淚花的同時，激動之下，聲音都變得嘶啞了起來。

    靜靜地聽著。

    方鴻安至始至終都沒有打斷的打算。

    隻是坐在一邊默默的聽完，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之後。

    默然的等了許久。

    聽到鄭全那抽動的啜泣聲漸漸平息了下來，才緩步走到了他的麵前，蹲了下來，認真的看著他：“你說這一趟搞砸了，是指那頭野豬跑了？”

    “嗯！”

    鄭全默然的點點頭。

    方鴻安既然能在這找到他。

    那定然也是看過那片竹林的情況。

    能猜到是野豬，也並不困難。

    麵對眼前的方鴻安，鄭全也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方鴻安挑了挑眉，“那倒也不能說是完全搞砸了？”

    “呃？”

    鄭全愕然抬頭，不解看向方鴻安。

    “走吧！”方鴻安卻是扶著他的身子，轉身做了個背他的姿勢，“帶你分野豬肉去！”

    “野豬……肉？”

    鄭全身子猛然一震，眼睛渾圓的驚呼：“你是說……那頭野豬，被你們打到了？”

    “嗯的！”

    方鴻安淡淡點頭：“也是湊巧！我們今天本來也不是奔著打野物來的！恰巧就碰見那頭野豬了！也多虧是你那刀，再加上那捕獸夾子夾斷了它的一條腿！要不然我們哪能撿一頭這種兩百多斤的大貨！這四腳肉，你應該占一腳！”

    “這樣？”

    鄭全張大了嘴巴，聽方鴻安這一解釋，也算是基本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隨即，也就使勁的揮起了手：“不……不！我不能占那多，它是逃……逃脫的！按規矩……”

    “規矩我比你懂！”方鴻安不由分說，一把扯著他的身子，直接背了起來，口中嘟囔道，“婆婆媽媽的，再強下去，就真沒意思了！”

    語畢，伸出腳一勾，將那地上的竹簍勾了起來，拿在手一把塞給了背後的鄭全：“拿好了！”

    “嗯！”

    這一次，鄭全沒有拒絕。

    沉沉的應了一聲，然後又一字一句的道：“謝謝呀！方兄弟！如果不是你……我這條命，恐怕今天都沒了！”

    他說得認真，那張方鴻安看不到的臉上，更是流露出滿滿的感激。

    “走了！”

    方鴻安笑了一笑，看準了這片低地繞上去的方向。

    背著他繞到哪竹林上，撿起那鞋子和捕獸夾子，然後沿著過來的時候的路線，往捕殺野豬的方向走去。

    背著一個人，在這莽林的環境中，自然是走不快。

    快到半道的時候，迎麵的方向，忽的就傳來了一陣口哨聲。

    這口哨聲音調婉轉，跟方鴻安之前在捕殺野豬前並不一致。

    正是方鴻安和王通他們約定的獨有的信號聲。

    不用說，肯定是王通和方成濤二人覺得等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擔心方鴻安會出什意外，才吹起了口哨。

    見狀，方鴻安也是回應了一聲。

    很快，那那邊的口哨聲就停頓了下去。

    “是王通兄弟？”

    聽著這默契的配合，鄭全忍不住向方鴻安問道，語氣中隱隱帶著一股子羨慕的意味。

    “是的！”

    方鴻安點點頭：“也還有一位濤子兄弟……等下介紹你認識！”

    “好！”

    鄭全聞言，不由得是咧開了嘴。

    又走了一陣，依稀就能夠看到王通和方成濤那蹲在地上忙碌的身影。

    看情況，應該是放完了血，又已經開膛破肚，這時候似乎是在處理那些內髒。

    “呼！”

    看到這一幕，方鴻安背上的鄭全呼吸都明顯變得激動起來，忍不住向方鴻安打探，“怎樣？這頭野豬……該有兩百多斤吧！”

    “妥妥的！”方鴻安應道，“我估摸著，應該有兩百五十斤以上！”

    “打中了就好！打中了就好！”鄭全欣喜道。

    兩人這話聲一響。

    那一邊的王通和方成濤二人聞訊，也頓時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很快就看到去而複返的方鴻安。

    更是發現了他背上背著的鄭全。

    隔著那遠的距離，自然是認不出就是鄭全。

    但這去一趟，就背了一個人回來，兩人見狀，忙是把手上的東西一撒，以最快的速度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哥！什情況！是有人受傷了？”

    還沒跑過來，王通已經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

    “王通兄弟！是莪！”看見王通，鄭全也是既興奮又尷尬。

    不過，前麵被方鴻安那一說，心的疙瘩還是解開了不少，硬著頭皮，揮著手主動打了個招呼。

    他這招呼打完，王通已經跑到了方鴻安的買去年。

    聽見這聲音，還有鄭全的模樣，王通一怔：“鄭……鄭全！”

    然後，迫不及待的跑了過來，幫著已經氣喘籲籲的方鴻安接了過來，一把背在自己的背上，關切的問道：“鄭全兄弟！你這……怎會是，哪受傷了！”

    “腳脖子！”鄭全歎了口氣，“被那頭野豬追著崴了一下，腳脖子給腫起來了。”

    “哦！那不礙事！走我們背你去找我們村的那老醫生就是了！這種傷，他把得準！”

    這說完，又馬上一個恍然：“野豬？那這頭野豬，是你先前夾到的？那一刀也是你砍出來的？這說，我哥先前猜的都猜對了呀！”

    “算……算是吧！”鄭全臉上有些尷尬，“我也是第一次夾這種畜生，沒想到他那凶，居然能掙脫那種大夾子！皮也厚，那一刀我死命的砍，也沒能砍到它的血管！”

    “很厲害了好不！你一個人，能把他逼成這樣！我們這三個人，都費了好大的勁，才收拾掉他呢！”

    “走！帶你去看看貨，等下好分肉！”

    ……

    王通這自來熟的特長，完全的發揮了出來。

    背著鄭全趕往了他們分解野豬肉的地方。

    鄭全這邊，這一到，看著那地上已經開膛破肚的野豬，也是一臉的歎然。

    隨後，再是了解了一下方鴻安他們捕殺這頭野豬的經過，更是歎服不已。

    一臉膜拜之色的看向方鴻安：“你們這方法才好！不像我……指揮蠻幹，差點連命都丟了！”

    “哎呀！你又說這些幹什！大家都是好兄弟，你如果覺得有意思，以後咱們可以一起幹嘛！保管你得勁的爽到底！”

    剛剛趁著鄭全看野豬肉的功夫，王通已經悄然向方鴻安打探過了。

    知道鄭全那臥床多病的老母親已經離世，現如今的鄭全也是欠了不少的債，情況很是困難。

    就順便跟方鴻安確定了一下，要不要招攬鄭全的意思。

    他知道，方鴻安對鄭全的印象一直不錯。

    也並不嫌棄鄭全腿上的毛病。

    而且，養蜂場那邊，現在可以說是緊缺一個夜間值守的人。

    這來看的話，鄭全可以說是相當合適的選擇。

    王通也是有意與此。

    而在跟方鴻安確認了一下，方鴻安也又這個意思之後，他當即爽朗的把這個意思直白的拋了出來。

    “一起幹？”

    聽著王通的意思，鄭全是不由得眼睛一亮。

    不過，他又不免覺得，王通這話，大半是客套的成分，笑了笑，也沒好再深入去說。

    王通見他沒搭話，正準備繼續追問。

    方鴻安忽的一個眼色打了過來，插嘴道：“黑仔！濤子！這樣吧……我先背鄭全兄弟先去下山，用鬥車把他先送去王老醫生那，先看腳要緊！

    你們先按計劃，把這豬肉分拆了，我等把鄭全兄弟送完，在折回來接你們！”

    “行的！”

    王通和方成濤同時點頭。

    ……

    當即。

    休息了一陣之後。

    方鴻安重新背起了鄭全，沿著標識的路，一路下到山下，找到那藏好的鬥車。

    將鄭全安置在鬥車，推著鬥車往杉木嶺村走去。

    這一路緊趕慢趕，等到了那王老醫生的家，方鴻安簡單的跟那老醫生說完了情況，安置好了鄭全，便馬不停蹄的開始折返。